又是一年秋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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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落花飞雪何茫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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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下起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比往常来得早一些。雪初落下时,丝丝点点落地即化,后经西风一卷,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铺满整个金陵。

白芷卧床休养多日,望见天地一片苍茫,突然来了兴致,抱起落灰已久的琵琶拨弄了两下。越弹越思念枉死的妹妹,心中愁苦都寄托在乐声之中,无限悲凉。

猛一抬头,突然看见林小鹤的身影,咦?他出狱了?

一恍神,曲不成调,却未曾发觉。

林小鹤由素蝶引着进来,到她面前赔罪道:“白芷姑娘,我林小鹤欠你的,今生愿为你当牛做马偿还。”

白芷侧过脸去不看他,仍弹着曲子,但心思不在琵琶上。指间琴弦随着思潮起伏,曲调竟时而欢快时而悲伤。

素蝶笑道:“白芷,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白芷回过神来,抬眸看林小鹤:“当真?”

林小鹤朗声道:“我林小鹤言出必行。”

白芷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缓步走到他面前,淡声道:“那你自尽罢。”

林小鹤微有迟疑,而后一笑,伸手去接匕首。

素蝶劈手打落匕首,急道:“白芷!我师哥不能死!”

“他杀了我妹妹,应当以命偿命。”

话虽冷,但不知怎的眼角竟滑落一滴泪水,白芷仓皇地别过头去。

“既如此,你当初何必倾尽所有积蓄,去狱中为他打点,保他不被人暗杀?”素蝶一语道破,“你心中分明有他!”

白芷冷笑一声:“我不过是想让他死在我的手上。”

“素蝶,是我欠她的。”

林小鹤的脚尖在刀把上一抵一提,匕首刹时飞在空中,他手快接住,一个回身就要自刎。

素蝶大惊失色,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上去,徒手抓住白刃,喝道:“我费尽心思救你出来,是让你自尽的吗!”

林小鹤愕住,看着鲜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流出来。四周突然寂静下来,他从那满天满壁的血色里瞧见了泠儿的笑颜,她在向他招手。他恍恍惚惚地走向她,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

“泠儿?”

“小鹤。”泠儿温柔笑着,眼中脉脉情深,“泠儿没福气,不能与你白头到老,这是泠儿的命。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开心地活下去,带我去看黄浦江滩,十里洋场。”

“泠儿……”

林小鹤喉头一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脚下落了空,跌回人间来。他瞬间觉得自己又活了,松开匕首道:“对不起。”

像是对素蝶说,又似向白芷道歉。

白芷突地心软了,泪水簌簌而下,恨道:“对不起有何用?能让白菡起死回生吗?”

林小鹤手足无措,望着素蝶求她圆场。

素蝶一把拉起白芷,将匕首硬塞在她手里,又握紧她抓匕首的手,刀尖抵着林小鹤的胸膛,厉声道:“看到这里没有?这里是心脏。只要用力往里一刺,你的大仇就得报了。”

说着抓紧她的手往后一抬,做出蓄力一刺的架势来。

白芷始料不及,以为她来真的,用尽全力猛地一撞,挣脱了她的钳制。

“你……你做什么?”

素蝶微微一笑:“你不是要杀他报仇吗?我成全你呐。”

“荒唐!林小鹤是你师哥,你为何要杀他!”

话一落便觉得不对,待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白芷羞愤,背过身去狠狠扯了手帕,擦去眼泪鼻涕,气道:“杨素蝶,你惯会骗我!”

素蝶拽了林小鹤过来,又拉了她的手,吃吃笑道:“今后我师哥就是你的牛马了,不要心软,只管吩咐他!”

林小鹤煞有其事地作了一揖:“还望能抚平你心中之痛。”

白芷乘他不觉,悄悄瞥了一眼,眼波流转眼之间已将他完完全全地装进心里。

自古人间多情痴。

“姐!姐!”严季风尘仆仆地跨进来,喜道:“你和叶三爷成啦?”

素蝶转眼一瞪:“瞎说什么?”

“你还瞒呢!”严季掏出几张机票,叹道:“四张机票!你可知现在是一票难求?我听说叶三爷的二姨太都是走的水路,到你这儿直接送机票。啧啧,了不得!”

“这票是叶三爷给的?”

“还是他亲自送来的呢!”

还未晃过神来,手上的机票便被素蝶抢走,急匆匆消失在门外。

素蝶左右张望,不见叶三爷身影,于是招来黄包车追去叶府。跑了没几步,却见前边密密匝匝地聚着一队群众,占了一整条街。声浪汹涌,场面宏大,唬得车夫一左一右跌撞了两步。还好清醒得快,连忙调转车头往另一边去。

素蝶探首去看,只见每个人都脊梁挺直,眼神里毫不忌惮地透露出激愤,嘴里呼喊的是一腔无处施展的热血。

素蝶被震天的喧嚷惊住了,将军百战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国难面前,权贵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那些连糊口都难的贫民?

手中的机票顿时沉重起来。

路途遥远,不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耗在路上的时间太长,恐会徒生事端,故而飞机成为了最好的逃离选择。可粥少僧多,有钱也难得一张机票,但叶三爷一给就是四张,全然不顾自己。这番情深之举,她怎会不动容?

正恍惚之间,一抬头已看到叶府的门楣。如韵香坊与叶府离得近,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

素蝶敲开大门报了姓名,随着仆从来到书房。书橱旁的衣架上光秃秃的,没了贵妃的行头。

她犹豫着唤:“叶三爷。”

叶三爷正在练字,听见她的声音清浅一笑,头也不抬仍写着字,道:“你不是说再也不要见我?”

“你把票给了我,你该如何?”

“你怎会这般天真,以为我会全部给你?”

“你没有骗我?”

“你若不信,到时候飞机上见。”他将写好的字递给她,笑道:“这个字,赠你。”

素蝶低眸一看,是一个“新”字。是叶初新的“新”,还是新生的“新”?

她不知他的用意,也不愿去思考其中的含义,但赠票之恩无以为报,于是顺从地接过。

叶三爷似看穿了她,道:“是新生的‘新’。愿你离开此地之后,同他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素蝶明媚一笑,谢他成全。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笑。”

叶三爷晃了神,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救他的少女。

前尘旧梦不可追,执手白头亦不可思,今生只能缘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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