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碧奴牵着崔扬的手走进长街，俩人都只是孩童，站在一起时，崔扬还比碧奴高出半个头。
碧奴却像个姐姐般领着崔扬前行，崔扬尚未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走出来，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忧伤又怯懦。
他唯有紧紧抓着碧奴的手。
碧奴半个月前就注意到了崔扬，那时候他灰头土脸地立在街边，双眼直勾勾望着自己手中的热包子，碧奴见他可怜，便将手中的包子递过去。
这个脏兮兮的小孩一把接过，吞了吞口水，转身就往外跑去。
碧奴见他明明饿极，却又不吃，一时好奇便跟在他后面，没想到这小孩儿跑得极快，她几次险些跟丢，等追上他时，他意外看到两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大人躺在一间破烂的屋子里，面黄肌瘦，怕是饿了好几天了，看样子该是他父母。
上个月起，渝州城就涌进来一批难民，沈南星告诉她，这些人都是从北方来的，那儿因为半年没下过雨了，很多人因此流离失所，四处逃难。
她心想，这家人也该是逃难来的。
那小孩儿捧着热包子，飞一般奔到俩人身旁，一点点把包子撕成小片，喂入父母口中。
碧奴心想，他看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此后，碧奴便常常来这儿送些食物给他，也得知了这小孩儿名叫崔扬，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沈南星很快便发现了碧奴的异样，跟着碧奴来到这件破屋子旁，此时正值崔扬飞奔而来，手里抱着几根黄澄澄的玉米，身上伤痕累累，想必是偷玉米时被主人给打了。
碧奴心疼得迎上去，皱着眉头训他：“你饿了和我讲，我又不是不给你送，弄得这一身伤回来，要是被人打死了可怎么办？”
她不怪他偷东西，只担心自己的安危，崔扬心头一热，咧着嘴笑道：“没事，我跑得快，那些人追不上我。”
碧奴板着脸，又叮嘱了他一番。
沈南星却不住打量着崔扬，像是对他极有兴趣似的。
那天回去后，沈南星给了碧奴几锭金子，说是她身上的衣裳旧了，去买身新的，碧奴不知其意，开心接过，转眼便买了大堆食物给崔扬送去，俩人关系越来越好，崔扬渐渐将碧奴当成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的亲人。
几天后，沈南星便借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这破屋前，悄无声息地了结了崔扬父母的生命。
这俩人本就染上恶疾，又不懂武功，杀死他们，宛如捏死两只蚂蚁般容易。
碧奴天微亮便起了床，想去买刚出炉的包子给崔扬送去，在长街门口碰到了提刀归来的沈南星，刀上还留着微微未擦净的血迹，碧奴吓出一身冷汗，悄悄躲在屋后，等她走了才敢走出来。
翌日，崔扬一觉醒来，只看到父母的尸体在身旁，愣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天降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碧奴也守了他一天一夜，直到沈南星撑着伞亲自来寻人，碧奴隔着雨帘，可怜巴巴望着沈南星。
碧奴心中隐隐猜到是沈南星所为，她年纪虽小，却已懂得人心。碧奴决定验证下自己的猜测，她冲进雨中，抹了抹满脸的雨水，拉着沈南星袖子央求道：“让他来长街好不好？”
沈南星伸出手中的雨伞，盖住她小小的身子，温柔地点点头。
雨停后，碧奴陪着崔扬葬了他的父母，将他带回长街。
起初那三个月，崔扬夜夜做噩梦，梦里全身那日一觉醒来父母鲜血淋漓尸体，吓得浑身哆嗦，想哭又不敢哭，碧奴每次来看他，见到他都是神情恍惚的模样，
碧奴心里跟着难过，便让他支了张小床在自己房里，夜里他再做噩梦时，就下床搂着他，一遍遍地安慰。
两个幼小的孩童就这样住了一年，直到崔扬渐渐地从伤痛中走出来，成了逆来顺受的胆小模样。
他没有报仇的心思，也惧怕习武，长街的人都瞧他不起，只有碧奴处处护着他。
眼下，他该是又做梦了。碧奴看着床上的霍天青，伤口上还渗着血迹，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百里不停默默退到一侧，一脸茫然。
碧奴安抚了崔扬一阵，他渐渐缓过神来了，默默坐在霍天青身旁，喃喃道：“我真的很怕霍天青死，他这一刀是为我挡的。”
碧奴细细查看了下霍天青的伤口，从怀里掏出几粒丹药，塞进霍天青口中。
百里不停又凑了过来，挨着崔扬坐下，安慰道：“不会的，霍天青命硬得很，阎王爷才不会收脾气这么臭的人，肯定会赶他回来的。”
霍天青只觉得喉咙中一股清冷之意缓缓坠入腹中，意识将将清醒些，就听到百里不停说自己脾气臭，忍不住气急攻心，睁开双眼怒骂道：“你胡说什么？”
他声音虽低，话中的怒气却丝毫没有减弱，一如既往地暴躁。
百里不停一跃而起，指着霍天青道：“你看，你看，我是不是没说错，就他这暴脾气，我要是阎王爷，第一时间就得把他赶出地府。”
他这话一说完，三人都忍不住笑了，只有霍天青气哼哼瞪着百里不停。
众人又休息了几日，碧奴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她原本以为银莲救下俩人后，几人很快就能赶回长街，没想到等了几日都没等到消息，放心不下，故赶来接应。
崔扬本想问为何不是碧奴前来，可见她苍白的脸庞，近来想必也是事情缠身，也就不便多问。
银莲几次欲言又止，碧奴小心地朝她使了使眼色，她才按捺住，闭上嘴。
崔扬知道银莲的担忧，不过是希望能早日回长街而已，让他就此放下唐芊，他断然做不到，可要让他冒着众人的生命危险来赌一把，只为了让自己和唐芊的儿女私情，他也是万万做不到。
他不敢想象，这一刀要是刺在百里不停身上，眼下怕是见不到他四处乱蹦的身影了。
就算是碧奴和银莲，崔扬也同样无法承受。
他现在只盼着霍天青身子再好些，赶紧和众人回长街，至于唐芊，不管前方有多危险，他都还是想看她最后一眼，同她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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