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轵关陉，太阳西落，商队在一大片花丛中过夜。
“哇——好大的一片，世间竟有如此美的地方。”交煦拉着鹊步入花丛，猛吸了一大口，“我闻到了。很好啊。”
“气味是美的，是无与伦比的。”
“我好像听过这一句，谁讲过的呢？”交煦一边讲，一边扒开花朵和枝杈，为鹊寻找休息的位置。
“当然听说，是涉讲的。”
“是吗？不记得了。”
“那是他儿时的事情。”交煦搀扶着鹊慢慢坐下，“一位许久不见的叔父带回了一件小东西，裹了好几次布，如此神秘兮兮，还是孩子的涉充满了期待。可是呢，打开一瞧，只是一小段木头，涉失望极了。叔父只笑了笑，招呼涉凑近了闻。一闻，果真。他讲啊，当时自己还小，不太会形容，后来长大了，他总会回想起当时的感受。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温暖柔软的甜美，和瓜的甜不同，与蜜的甜也不同，那是一种温暖的甜，一种柔顺的美。”交煦收紧双臂，颤抖了一下。“可惜，叔父也不知道这木头的名字，只知道那商人是从很远很远的南方来的。”
“还是花香好啊。”
“这里是很好，不过比不上我心中最美的地方。”
“是哪里呀？”此刻，交时偷偷凑了过来。
“那是一泊小湖，最美的湖，我永远记得。”鹊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那时，我还很小，母亲对我讲：‘记住你见到的，把目光停在一处，记住它的样子。在万里晴空时观察它，在蒙蒙细雨时观察它，在鸟儿归来时观察它，在风萧叶落时观察它，你要去触摸它，去感受它，记住它的气味，尝尝它的味道。如此一来，这地方便永远伴随你。当你远走他乡，你可以呼唤它，当你需要它时，它会在你心中。’所以，我记得初春时节铺天盖地的桃花，记得社日节众人欢愉的热闹，记得自己依偎在母亲怀中的温暖。我还记得缠绵悦耳的鸟鸣带给苍山无限的希望，还记得枯枝残叶留给安水的只有隐隐的凄凉，我永远记得交涌大人救我时所说的那句话，记得你每一次释放自己的尽情歌唱。”
“哦，我肯定发疯了。”
“不，那是美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美？”
“花、晚霞、星空，还有你呀。”交煦点了点鹊的脸蛋。
“我是认真的。”
“嗯——美嘛，渺大母讲过，美字，上面一只羊，下面是个大，美就是一只大肥羊，吃饱了就是美。”一旁的交听到这句，立刻收回了笑脸，叹了口气，走远了。交煦理也不理。
“算是对了一半吧。父亲讲过，美字，其实是一个站立的祭司，头插羽毛，跳着祭祀的舞蹈。他会进入一种神秘的状态，忘记族人，忘记天地，忘记周围的一切。世间充满了混沌，他与万物融为了一体。”
交煦努力想象这个画面，皱着眉头道：“喝了太多酒吧。”
鹊儿只是一笑：“人生而知晓什么是美。我喜欢花的美，水的美，繁星的美，喜欢玉的美，丝的美，食物的美，喜欢健康的美，善良的美，智慧的美。你曾和我讲过山洞中的那幅画，我觉得那也是美的。”
“怎么会？多惨啊。”
“美源于真。那是真情的表现，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听你描述，我完全能体会她当时的心境，而安大母同样能感受到画中母亲无声的痛苦。美是纯净的，不是用来加以利用的东西，不是用来算计的东西。”
“海也很美。”交煦听不大懂，便转移了话题。
“是啊，海，像母亲，百川汇聚。大海的声音像呼唤，告诉你要坚强，没什么事情能够打倒你。”
“不过，渔人不会这样想，他们认为海是可怕的。”两人沉默了一阵。
鹊儿又道：“美可以是一个神情，一个背影，或是一声啼哭，美也可以是一件器物，一座建筑，或是一滴汗水，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美的东西。这还是我们能够描述的，我们感受到却无法描述的更多，清晨偶然闻到的无法言说的淡淡清香，听到心仪男子的声音心中泛起的阵阵波澜，也许还有无数蝴蝶意外出现时既感动又紧张，外带一点点感伤，怎么去形容呢？哪里去找合适的字呢？”
“好美啊。”
“是啊，只有美。”
“你不说，我真的感受不到。好可惜呀。”
“没办法，你们需要种地，纺织，制器。我的这个优势你们比不了呀。”
“至少——肥羊是美的。”交煦偷笑。
“不一定，若是天天吃，朝食也吃，哺食也吃，连续吃上一个月，看你还说不说它美。”
“那也美。”
“唉——”鹊儿无奈地摇着头。
交煦摘下几朵花，插在了鹊的头上，接着说道：“有一次趁他不在，我故意闯入他的住处，可不得了，这哪里是家啊。我在门口站了许久，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纷乱，所有的清冷，所有的自以为是，都被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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