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眉梢一挑，站定了问：“若你没有这些身份，也无关八王王妃。你只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紫冰本来想说没有了。可她从皇上的眼里看出了天子想要征服一切的欲望。作为皇上，对他屈服，象征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眼下的一切似乎都是紫冰算计好的，皇上自然没有体会到权利的快感……
紫冰转身冲着皇上，重重地磕头在地，哭腔分明地叫道：“饶命——”
看到人最本能的求生欲，皇上似乎得到了满足，道：“朕责你十日后出京，永不回京。别的，朕就不再追究了。”
“皇上不怕……”
陈琳一看忙圆场劝道：“姑娘，还不快谢恩？”
当晚皇上就下令释放了紫冰。而水犹寒已经在大牢里伏法。
紫冰走出牢狱，见八王的车驾已经等在门口。紫冰如瀑的黑发垂在素白的衣服上。八王忽然有些触动，觉得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那次和他共同经历了宫廷变故后的紫冰——那样洁白、宁静，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凌。只是那双眼犹如白露横江，愈显清冷迷蒙，想来从眼底到心底已经万顷茫然。
八王强作欢颜地迎上来，拿着准备好的斗篷给她披上。紫冰生分地往旁边一扭，挣脱了衣服的包围，语气轻的就像冰凌遇到了暖流所散出的薄薄雾气，淡的不易觉察，却透着寒意：“你不该来，我是犯人！”
“本王是来接自己的妹妹！”说着快走两步，两臂和斗篷一起紧紧地裹住了紫冰清瘦的肩膀。“紫冰，哥哥疼你！”
片刻，那肩膀有了明显起伏，八王觉出有热热的东西滴到自己手上。
紫冰赶紧用手捂在八王手背上，捂着，觉得眼泪化在手心里了，才松了手，软软地说了声：“走吧。”
八王已经知道了紫冰要被驱除出京的事，见紫冰这样自欺欺人的表现，心里一沉，面上仍笑着：“你姐姐还在家等着呢。”
紫冰咧了咧嘴，眉心却抽了又抽：“好好的，别叫姐姐看出来。”
入了秋，天暗的早。紫冰回来的时候，南清宫内外俱已掌了灯。紫冰下了车，紫云上前拉着她手道：“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去吧。”
紫冰也不向送她的公公答谢，径自进了门，留下八王夫妇与陈琳说些内情话。
南清宫中的人听说紫冰回来了，或是好奇，或是猜疑，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指指戳戳。
紫冰并理会周遭的议论，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只是眼神所过之处，人人俱是一凛。那目光如三九屋檐下的冰凌，积蓄了一冬的寒意，孤绝、锋利，恨不得眸光中生出一把利剑，穿破你的肌肤，直刺你的心脏。
众人不敢再言语什么，院中一片沉寂。只听得秋风刮得檐下的灯笼呼嘢呼嘢的作响。
在正堂等候的狄广也迎了出来：“妹妹回来了。天凉了，快进屋吧。”
紫冰微微怅然，迎面说：“费心！请回。”
狄广身子一僵，见紫冰的目光如秋霜一样撒过他的面庞，霎时叶落知秋。
狄广有些尴尬地笑笑：“我这就要回了。只是等狄青来……”
“不必再见！”
“哥哥还是先回吧。”八王夫妇已送客回来，见此情景，紫云安慰道，“紫冰不是冲你的。”
“我自然知道。只是想着她素来疼狄青。所以……”
“紫冰说得对，不必再见！”八王道，“紫冰走前，你们不要再来了，免得徒惹是非。”
“是。”
走到正堂廊下的紫冰听到狄广离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冲八王夫妇说一句：“姐姐，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酒酿圆子。”
一夜无话。
次日，皇上带着桢儿来南清宫看八王夫妇，桢儿数日不见父母兄弟，甚是欢喜。
皇上见八王夫妇一直陪着，笑道：“四嫂，你们娘儿们亲热去吧。别拘束着孩子们了。”
紫云知道菊若惦记着桢儿，便带孩子们往菊若处去了。八王和紫冰都明白皇上的来意，仍原地候着。
“四哥，听说悦然亭观秋景是最好的位置。”皇上随意说了一句，圣驾就移到了居高临下的悦然亭。皇上和八王依次坐定，紫冰和陈琳等一旁伺候着上了茶。
皇上才抿了一口茶，就笑说：“这时节喝酒对菊花最好。朕倒是想喝四嫂做的甜酒酿了。不知四哥能取来赏朕一碗吗？”
八王知趣地退下了。
“站着做什么，坐下吧。”皇上略略抬了抬衣袖，示意紫冰坐下。
没等皇上开口，紫冰就甩出一句：“皇上改主意了？”
“朕只是带桢儿来看看皇兄皇嫂。”皇上捧着一盏热茶，升腾的热气显得他慵懒而又柔和。
“皇上怕是楚王问鼎，意在——天下！”紫冰转过脸，直视皇上，那神情瞬间刺破了热气腾腾的祥和。
“这话怎么说？”皇上脸上的不悦，像一抹掠过天空的鸟影，一闪而过。
“皇上为了江山，改了主意，要杀我！”
如此单刀直入，让皇上的脸上现出了明显的阴云，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弹了弹衣袖：“许多年前，朕见过紫冰一面。那时，她不过十七八岁，轻捷地舞着燃了火的纱幔，就像早春里的一只黄莺，那样的明丽动人。远不像你这样冷漠、厌世、工于心计。好好的，都会过人一身寒气。”
紫冰倒是微微一笑：“境遇不同，人自然是不同的。”
“脸倒是很像，只是你的为人不适合做南清宫的亲眷！”
紫冰挺起身由衷地笑笑，整个人也像张开花蕊的菊花，变得伸展舒张——虽在寒风中，却自顾自的美丽，完全不屑冰霜的相逼：“进南清宫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家，有家是什么滋味。呼延公子也问过我，留在这儿有什么目的？其实我不过是有些贪心罢了，想在家里多待几天。若不是这样，或许我早就全身而退。我竟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是不能再在南清宫待下去了。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去处。”皇上放下茶盏，眯着眼看着她——只是皇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乐和变化。“你可以为朕所用！”
“皇上一言九鼎，怎能朝令夕改？这么多年，我的罪孽太多了！我能有此结局，也算是做水犹寒时积了阴德。又怎会有其他奢望呢？”
“你可以换种身份存在。如果你想念这里，还是可以悄悄回来看看的。”皇上抿口茶，松弛地说。
“当年纵使刘玄德砍树三千，也换不回徐元直勒马回头。非无明主，只是去意已决，纵使留下也是心乱如麻，毫无益处。”
皇上把茶盏重重一放：“看来京城你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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