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休沐，齐朝策下了朝就赶来了明光园，他现在很想见到人。
只是他才走到门前，就听到里边传来了声音：
“……姑姑，我后悔了。”
齐朝策要推门的手一顿，不知怎的，他还鬼使神差的给安山使了个眼神，要他不要出声。
房间静了一瞬，随即便响起了香珠姑姑的声音：“娘娘如今有皇上的宠爱，膝下又有公主，再过不久说不定就能凑齐一个‘好’字，娘娘应当觉得幸福才是。”
房间里的话说得不是特别清晰，但大致能猜到大概。
香珠姑姑明明都在往好的那面说，可林暄妍却自顾自的道：“姑姑，我后悔进宫了。”
话音刚落，不止是房间里静了下来，就连本就安静的门外，顿时就安静了几分。
安山更是悄咪咪的往后挪，生怕自己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
“娘娘，这些话……”香珠姑姑似是想劝说，可不知怎么的，话音一转，称呼也变成了从前。
“小姐若是觉得心中压抑，就同奴婢说吧，说过之后，”香珠似是叹了一声，“便将这些都忘了吧。”
“……我都听姑姑的。”林暄妍极轻极轻的道了一句，轻到齐朝策差点都不能根据上下猜出这句话来。
后面的话许是在酝酿，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旁人总以为我是陛下的宠妃，对我羡慕乃至嫉妒，乃至生恨。”
“的确，比起别的妃嫔来说，我的确算得上是陛下最宠爱的。”
“可这样的宠爱……呵，我与狸奴①有何区别，高兴时就抱到身边轻声细语，不高兴时便可以隔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见面。”
“明明隔得那么近，我却只能听着，陛下今日翻了谁的牌子，陛下今日在哪留宿……”
“他的身边永远都不缺人，在他不缺人的时候，我只能抱着一团空气，想象他在……”
“小姐！”香珠姑姑终是没忍住打断林暄妍的话，劝道：“这些都过去了，如今陛下不是对您很好吗？”
“每到旬日就来见您，他是帝王，能做到这样，已是难能可贵。”
“姑姑……”林暄妍的嗓音哽咽起来，“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这句话因为激动，提高了不少音量，哪怕是已经默默退了一段距离的安山，仍是不可避免的听了个清清楚楚。
安山在心里叫苦，陛下没叫他走，他也不敢走，只能尽可能的退远点，但也不能退得太远，唉！
玉妃娘娘小声着点说吧，他承受不住啊。
可往往事与愿违，房间里的声音不说降低，还有愈发提高的趋势——
“姑姑，我在他的心中，或许有那么一席之地，但他的心里装着许许多多的人或事，我永远都排不上前列。”
“他有许多的衡量与顾虑，而我永远都是那个可以被放弃的。”
“如果不是他心中有愧，姑姑，”林暄妍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当真以为他身为帝王，会因为那点微末的宠爱，就能驱使他一有空闲就过来吗？”
“不可能！”这句话，林暄妍说得斩钉截铁。
香珠姑姑像是被吓到了，也连忙提高音量：“娘娘！”
“您小声点，这些话可不能被宫人听到。”
林暄妍被劝了下来，没再言语，只是似乎能听到她若隐似无的抽泣声。
香珠也放柔了声音，试探的问道：“小姐，您说的愧疚，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香珠疑惑，站在门外的齐朝策也同样疑惑，虽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这句话应当是戳到了林暄妍的痛处，只听她的抽泣声大了些许，像是极力忍耐，却起了反效果。
“姑姑……姑姑……”林暄妍一迭声的唤了好几句，才勉强忍住上涌的崩溃，哽咽道：“我的孩子，有可能不能留在身边。”
“我的孩子他，可能生来就与常人不同。”
“小姐，”香珠姑姑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贺太医有法子解掉您中的毒吗？”
“小皇子怎么会出事呢？”说着，香珠姑姑连连呸了几声，“您一定是孕期思虑过多，想岔了，小皇子定然会健健康康的降生。”
“姑姑，是真的。”
“陛下曾亲自给我端来了一碗堕胎药，因为他有可能先天残疾，所以陛下不想要这个孩子。”
林暄妍似是恢复了平静，只是她越平静，嗓音就越凄凉。
“是我哀求陛下，说，要是孩子真的身有残缺，就将他送出宫去，给他留一条命，陛下这才同意了下来。”
“害我的人，姑姑应该也猜到了，就是皇后。”
“可那是一国之母啊，陛下怎么舍得。”
“明明在她的宫中发现了物证，陛下却说还要有人证才行，让皇后好端端的在长秋殿养胎。”
“没有人给我的孩子做主。”
“陛下不能给我们母子做主，所以才换了个方式补偿，毕竟——”林暄妍含着鼻音嗤笑了一声，“就算是狸奴，也有相对更喜欢一些的。”
香珠姑姑像是被吓到了，迟迟没有言语，只能听到林暄妍带着不能忽视的哽咽继续道：
“姑姑，我最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能进宫，哪怕是被流放，死在半路上也好，死在岭南也好。”
“我后悔进宫了，后悔去山上赏花，后悔与他有牵扯……”
“……小姐。”
香珠姑姑颤抖着唤了一句后，室内便归于平静，只能偶尔听到一道啜泣声。
但很快，这道时有时无的啜泣声也归于平静了。
齐朝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扇房门前的，直到燕嬷嬷从外面进来，见到齐朝策竟是在门厅处坐着，不由出声道：
“陛下，您怎么没进去？”
“朕想着，她难得睡上一阵，就不进去吵醒她了。”齐朝策回了一句。
燕嬷嬷没做多想，还笑道：“看来娘娘今日睡得还算安稳。”
但室内的林暄妍，与齐朝策、燕嬷嬷想的都不同——
她正坐在床头看痴情缠绵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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