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厅上饮了两盏茶，说了些闲话家常，不过就是互相询一下身体可好，近来得了些什么字画，沈媛问了家中父母，又问及温小宛在沈家可还习惯。
温小宛的神思游离着，他们的声音荡在耳旁，却似远在梦境。
不提及她时，她便沉默着，眼眸低低垂下，眼神落在手指上，两只手扣在一起搭在腿上，时不时翘一根手指，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提及她时，她便攥紧手指，浅笑着抬头，眼神中透出些许迷惑，即便脸上挂着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堪堪浮在面上。
沈恒安看在眼中，大约明白了为何温小宛方才的反应如此强烈。
她对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天然的一种慌乱抵触。
天将黑时，沈从英做完了功课，过来见礼。
大约十来岁的模样，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大壮实一些，穿了一身雪青色暗花水纹罗衣长衫，腰间革带坠着香包玉珏，笔直挺拔的身姿，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稳重，眉眼与沈恒安极其相似，就连气质也是如出一辙。
他先朝沈媛许攸之问了礼，方才朝着沈恒安拘了一下，唤了一声：“父亲。”
不咸不淡的语气，有些疏离。
温小宛还在发着怔，沈从英的眼神移过来，与她对视了瞬间，拱了拱手，便移开了。
温小宛微微错愕，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才好 ，正犹豫是不是该起身同他问好，沈媛便忙打破了这尴尬，招呼着一同去用饭。
见沈恒安起了身，温小宛忙从椅子上站起，那种如坐针毡之感得以缓解了片刻。
只用饭时未添旁人，温小宛有些疑惑。
后来她才知道，沈媛与许攸之少时相识，成婚多年却未曾生育，但夫妻二人却是情比金坚，从不曾因此事生丝毫龃龉。
这大概就是神仙爱情了。
用了晚饭，沈恒安去了沈从英的书房查问功课，沈媛便拉着温小宛去了自己房里，捧了一个方形长锦盒给她。
温小宛打开，见是一幅卷轴画作，面上有些尴尬。
她是略知些诗词，书画却完全不懂，此刻也不知该不该打开。
沈媛像是看出她的窘迫，含笑合上，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过是姐姐的一点儿心意，弟妹无需如此放在心上，姐姐这里也没有旁的，金石之物说来文雅，弟妹当作首饰钗环之类便是了。”
温小宛双手捧着道了谢，沈媛又留她说了会儿话，但温小宛有些心不在焉，并着两相陌生，沈媛也没强留，使唤了人送她回房去了。
沈媛自然全是善意，只温小宛不善与人交往，且白日里与沈恒安一番争吵后，她心中不安，郁闷交织。
沈媛使唤的丫头将温小宛领到门外，又带着翠果去安排她的住处，温小宛便抱着那个锦盒进了房间，却见沈恒安已经回来，正坐在罗汉床上换药。
见他有些微不便，温小宛放下锦盒，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粉，麻利的帮他上了药，包扎好了，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沈恒安拢上衣领，拉住了她的手。
“小宛······”
他仰脸看着她，柔声细语。
只温小宛不想与他多言，挣脱开，收拾好了药瓶，一并将案几移开，走到床边拿了个枕头，抱了一床薄被，转身时沈恒安便站在她的身后，并拉住她的被子。
“小宛，和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沈大人，我累了，想睡觉，”温小宛再次挣开，声音冷漠，浑身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你若想找人说话，大可去寻你姐姐、姐夫，还有你儿子。”
“小宛······”
沈恒安有些不死心，仍旧拉住她的手臂，但温小宛十分不愿，神情间透出一丝厌烦，他只能叹口气，说道：“你睡床。”
“不必，”温小宛断然拒绝，“也请沈大人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我同你本也算不得是真夫妻，这般毫无边界感，我很是不喜欢。”
温小宛说完挣开他的手，走到罗汉床前，放下枕头，铺了被子，刚要和衣睡了，忽然听到敲门声。
沈恒安去开了门，原是沈媛吩咐了人来送热水。
温小宛有些头大，但她在温府几日，因着守孝，确实连个热水澡也没洗上，沈媛这般安排，属实算是有心。
两个小厮抬了浴桶进来，倒了热水便退下了。
温小宛正不知怎么办，沈恒安披了外衣，默默的出去了。
望着紧闭的房门，沈恒安的脚步渐渐远去，温小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其实，沈恒安对她已经很好了，但，她确实不知该对他如何是好。
大抵，她确实不喜欢他吧······
喜欢？
温小宛一怔。
如何算得上是喜欢呢？
温小宛迷茫着，去了衣，进了浴桶，她整个人没进水里，瞬间，前世的记忆涌上来。
当她纵身跳下，淹没在河水之中的时候，阳光折射下来，她睁开眼睛，觉得那光芒像是天界的神辉，普照于世，度了她的魂灵。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温小宛闭上眼睛，她心里有个念头，觉得再多几秒钟，也许那缕神辉会再度降临。
但她没有等到，一股力量将她拉出水面，温小宛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沈恒安那张阴沉的脸。
他双手捏着她的手臂，眸中闪着怒火。
“温小宛，你宁肯死，也不愿意与我做夫妻，是吗？”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但温小宛听出了他的失望，夹杂着一丝的害怕。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又折返回来，只她方才确实没有自杀的意思。
温小宛趴在浴桶边沿上，身子往下缩了缩，此刻她一丝不挂的在沈恒安面前，多少有些尴尬。
沈恒安看出她的尴尬，松开手，背过身去。
“沈恒安，我没想死······”
温小宛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来，略有些喑哑，氤氲着水汽的朦胧。
“而且，我水性不错的······”
是的，她水性不错，但选择投河这样的死法，不过是她想，在她一点一点死去的过程里，究竟会不会有一刻让她幡然悔悟，放弃寻死的打算。
很遗憾，一秒，两秒······时间很漫长，她自己放弃了挣扎，甚至多一秒都不想再等下去。
死亡的快感，胜过了所有为求生而做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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