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而且似乎比刚才下得更大。北风吹过，一片片大如枫叶的雪花纷乱飞舞。
边城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黄金台。日月照之何不及，惟有北风天上来。
易无咎忽然叹了口气，这北风也忒猛恶了一些。
周米宝转明眸，绽朱颜，拍手笑道：“对，对，对，快把这群恶人抓起来。”
偏将点点头，挥手喝道：“拿下。”
几名甲士挟裹雪花，如狼似虎应声而入，立刻将易无咎的手臂扭到了背后。
尚有两名甲士冲向周米宝，却被她踢了两个跟斗，娇叱道：“你们抓错人了。这是我的师兄长道和易无咎，他们不是坏人。”
长道微微一笑，道：“他们没有抓错人，因为我们是不是坏人，我们说了不算，他们说了才算。”
“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们都可以作证。”周米宝急得直跺脚，叫道。
“谁，谁是坏人？你们给本将指认指认。”偏将点点头，指着那瑟缩挤成一团的食客们，喝道。
没有人作声。所有人只是拼命把头埋下去，生怕被那偏将看到。
偏将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向柜台，浑身甲胄叮当作响，从那柜台之后将掌柜的拎了出来，就像拎着一只小鸡，喝道：“你说，是什么人在这儿寻衅滋事，打架斗殴？”
掌柜闭着眼睛歪过头，抖抖索嗦的将手指指向周米宝。周米宝立刻瞪圆了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吃惊得无以复加。
偏将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加重语气问道：“你确定么？”
掌柜挤出一丝讨好的笑，颤声道：“李将军，我，我当然确定。”
李将军扔下掌柜，大踏步又走到青衣女子跟前。三个女子，已只有她还能保持神智清醒。李将军语气温和了几分，道：“打伤你的凶手，是不是那三个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青衣女人，手指却直直指向长道、易无咎和周米宝。
周米宝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瞧了瞧易无咎，易无咎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她又瞧了瞧长道，长道耸了耸肩，也笑了一笑。周米宝于是也笑了一笑，用脚尖勾过一把凳子，冷笑着坐了下来。
眼下分明着急也没用，不如全当作看一场好戏。
青衣女子眼角垂下两行清泪。她看了看龇牙咧嘴的光头大汉陈牟至，目光慢慢扫过那群目露凶光的恶汉，最终停留在周米宝身上。
这一眼，愤怒，无助，绝望，分明是五味杂陈。
青衣女子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干涩笑声，头微微动了动。周米宝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她准备摇头。
但是那李将军也准确地判断出了青衣女子的动作。他忽然伸出右手掐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他的声音变得很平淡：“你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会吧。我等会再来问你。你，过来，扶好这位女子。”
女子无声惨笑。一位甲士跑了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一把长凳上。
易无咎忽然不笑了。他慢慢转头看着周米宝，恰好看见她眼眸深处悄然涌起的火焰。
李将军慢慢走向那群食客，逼人的气势像一座山压向那些无助的人。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冷厉，就像这漫天积压令人窒息的雪云：“告诉我，谁是凶手。”
雪落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李将军将手指着周米宝，声音充满了地狱般的诱惑：“告诉我，你们便自由了。”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易无咎后颈上，倏忽化为冰水，凉沁沁地从脖子滑下肩背。
“张小三，你说。”李将军的目光锁定一个尖嘴猴腮的人。
掌柜的张眼望去，当然认得张小三是黄金城有名的破落户。他忽然很希望张小三也指认周米宝是凶手，否则他觉得自己不如去死，真的不如去死。因为青衣女子的刚烈态度，他的良心深深感到不安了。
于是，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张小三，勇敢一点站出来，和我一起指认凶手。你若指认凶手，我们便自由了。本店会重重感谢你，三个月内你来本店免费消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他的声音居然也充满了地狱般的诱惑。
易无咎诧异地看了一眼掌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只是一个总角少年，还没经历过很多事，还不知道人心的险恶。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明明做错了事，却绝对不会认错。他们不仅绝对不会认错，还会拉着更多人一起犯错。因为他们的逻辑很奇怪，认为错的人一旦多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错下去了，甚至从此错的不再是错的，反而已变成对的。
“我敢打赌，张小三不会指认凶手，虽然他说了也不算。”棚子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位少年。其中一位伸手拂去头上、肩上的积雪，掀下斗篷，露出一张胡子拉碴却尚显稚嫩的脸。他是屯蒙书院出了名嗜赌如命的莫勇。
站在莫勇身边的，是干瘦黧黑的丁建墨。他冷冷接口道：“我和你赌了，赌注是什么。”
莫勇咧嘴一笑，道：“赌注是力气。”
丁建墨奇道：“力气？怎么赌”
莫勇笑道：“如果我赢了，麻烦你出力气拆了这破棚子。如果你赢了，我出力气拆了这破棚子。”
丁建墨冷哼道：“这个赌注很奇怪，不过听起来很有趣。凡是有趣的事情，我都不介意试一试。”
长道苦笑道：“你们没找到赌场么，还没有赌够么？”
李将军瞠目喝道：“严肃点，肃静。本将军正在查案呢。”
莫勇摇头晃脑道：“什么狗屁将军，一个小小伍长罢了。不过本小爷既然在这里开设了赌局，倒不妨请你做一个局长，权且称作狗屁赌局的狗屁局长。”
李将军的脸色变了，怒喝道：“大胆，你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嘴里这么嚷着，脚下却是一动也不动。他是聪明人，对于摸不透底细的人，一般不会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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