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安最先看向赵玄舟，下一刻却是抿紧了嘴唇垂下眼眸，握紧手里的杯子，到底没有说什么。
赵靖曜的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世界上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但与此同时又毫无干系的人，其实少得可怜。
那么最终事实就是，赵予安的生母冒名顶替边陲县官不受宠的女儿入了宫当了宫女，后来又爬了大昭帝赵元信的床，最后被打入冷宫又生了赵予安。
在这之前，赵予安的生母又是某个毒医明媒正娶的妻子。
即便这样，若是赵予安生母进宫与爬帝王床的时间能够隔得时间长一些，赵玄舟今日兴许不会将话说的这么直白。
但偏偏赵予安生母当时爬床的事闹得不小，几乎后宫所有人都知道，赵予安的生母进宫和爬赵元信的床之间只隔了短短一个月。
就连赵予安本人都知道这件事。
一个月会造就很多种可能性。
赵玄舟说的就是其中一种。
赵予安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
他，可能不是他父皇的孩子。
画卷上的姑娘不论再怎么有熟悉感，此时此刻赵予安也觉得她格外陌生。
赵予安放下手中热气已然散了的茶杯，掌心的余热熨贴着垂下的双眸，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记不清自己生母的脸，但他觉得最起码不该像画卷上这般眼眸带笑，温软柔和。
赵予安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面容早就迷糊不清了，一想起她，赵予安的脑海里就只有尖利的指甲、猩红的木炭、纤细的抽在身上却格外疼的竹条和扎进皮肉里很难让人一眼看出伤口的绣花针……
很疼，浑身都疼。
那些曾经受过的疼痛似乎都随着记忆袭来，密密麻麻地让赵予安忍不住咬紧了牙齿都觉得难以承受。
他恍惚间想起这辈子第一次在冷宫见到赵元信那日，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因为疼痛和委屈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
那日他觉着，只要哭一场所有的疼痛和委屈都能随着眼泪在那个唤他“小九”的父皇怀里尽数消失。
可如果他不是他父皇的孩子呢？
他再哭一次，所有的委屈和疼痛还能够消失吗？
兴许是不能了吧？
赵予安想。
得到了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要更让人难以接受。
赵予安垂着眼眸，掌心抵着半张脸，很长时间都没抬起头来。
如果大昭帝并没有第九子，最难接受人不是大昭帝，而是他的第九子。
赵靖曜知道赵予安会很难受，但他也知道赵玄舟方才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否认赵玄舟的猜测，也没有开口安慰赵予安。
在他看来一切都还没有下最终定论，最坏结果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这只不过是一个猜测。
赵靖曜知道赵予安会想到这一点。
最坏结果也不过如此，不会再有什么坏的可能了。
哪怕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皇家血缘关系向来淡薄，更何况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和弟弟，即便是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又能改变什么？
但他没有考虑到，哪怕是只有这个可能，重来一世的赵予安也不一定能够接受得了。
尝了甜的糖，又怎么能再笑着吃下黄连的苦？
察觉到赵予安肩膀微微发颤的时候，赵靖曜眼皮一跳。
在赵予安面前蹲下身，他抬手想要摸摸赵予安的脑袋：“予安，你先不要想太多，要知道这只是最坏的结果，事情不一定只有……”
“这些人现在还能找到那位毒医吗？”赵予安抬起头，然后抬手打掉赵靖曜的手，“我想找到他，我想知道我跟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赵予安的嘴唇抿得很紧，做出无礼举动的时候整个人显得任性而又乖张。
但因为那双漂亮而温软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浸了雾气，反而让人觉得他做出这幅任性而又乖张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可怜。
像只知道即将被主人丢弃的猫，哽咽着伸出利爪挠人。
无论怎样都让人厌恶不起来。
“可以，三哥这几日就让他们去找。”
赵靖曜瞧见赵予安这副模样，顿了顿，忽然软了声调，做出了承诺，“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还是予安的三哥，好不好？”
赵予安一愣。
赵靖曜这哄孩子似的语气，跟赵予安小时候哄赵予安的语气一模一样。
赵予安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赵靖曜这么跟他说话了。
垂下眼帘，轻声“嗯”了一声。
赵予安这次没有打掉赵靖曜伸过来摸他头的手。
仿佛他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摸一摸头，再哄一哄，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就都没了。
自此几日赵予安心里便藏了事，也不去关口溜达了，除了赵靖曜叫他出去的时候偶尔还肯出去，其余时间就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发呆，任谁说都不管用。
傅越那日确实是被赵靖曜叫过去了，但他是被叫过去干其他事的，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赵予安那日被赵靖曜叫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几日，赵予安都没怎么搭理傅越。
憋了几天，傅越彻底憋不住了。
但他又不舍得朝赵予安发火，实在气得狠了，就跟着赵子瑜等人去清剿周围的流寇撒气。
这日回来的时候傅越气还没消，他不敢气冲冲地就这样去找赵予安，于是就只好带了弓箭又带了几个人骑了马去大营不远处的一处荒郊野岭夜猎。
赵予安这些日子基本上连营帐都不愿出，用的上傅越的地方极少。
所以今日傅越就干脆不准备回去了。
但他没想到，就是他这个决定，让某只狼崽子终于找到了机会。
布赫在北疆军营里是个熟脸，来的时候自己主动卸了弯刀和一身的利器。
“让我见殿下，不然我还找人夜袭烧你们的粮草。”
布赫身份特殊，之前夜袭的一系列事让人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脑子有病的狼崽子。
但他这话一出，还是让当值的将士刷新了对他的认知，甚至差点忍不住抽刀砍死布赫。
不要脸！
他妈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还拿夜袭的事威胁上人了？！
好歹也是一个王庭世子，记忆都恢复半年多了，这特么还时不时卸甲丢刀来他们大昭军营找小殿下。
找他们大昭的小殿下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还要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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