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太监朱小豹似乎一直过于憨直不太机灵，口龄也不甚伶俐，什么话都是一字不改照搬照说：
“皇上，大公主哭着闹着不肯去皇陵！说好几天没吃肉她没力气去，还说坐马车颠的她屁股疼。”
承宗帝气的把书一把扔了出去，却并没有怪罪朱小豹言语不敬。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听的就是不加任何改动和修饰的原话。
“怎可如此不孝？年龄再小也是她的长辈！皇后呢？就没教教她？”
朱小豹脖子一缩：
“皇后娘娘说皇陵路远颠簸，天色又不太好，似乎要下雨，这不老受罪了？
去了又住不好吃不好，想要热水都不方便，还要爬坡爬石阶，明珠公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又不许坐轿又不许人背，如果她到时爬不动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岂不丢了皇家的脸面？
再说一个来历不明的短命鬼，谁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哪里值得堂堂的嫡长公主亲自送葬？
公主不去就不去，谁爱去谁去，别难为她！”
承宗帝气得眉心直跳，好在这种事经常发生，他早就习惯了。
宁氏再不好，也是糟糠之妻命定之人。
随意抛弃结发之妻是要遭天谴的，比如曾祖父天佑帝和老东西，两人晚年都是重疾缠身半死不活受尽病痛折磨。
宁氏一个没了儿子又娘家没什么实力的正宫皇后，本人又着实不顶用，看着不称职，其实刚好能平衡后宫和朝堂。
她的愚蠢无知也刚好不用他处处提防戒备，可比满后宫的精明厉害鬼好对付多了。
所以哪怕她固执狭隘的不可理喻，能力见识更是一样也无，他还得迁就包容着，更得暗中护着。
因为她若死了很麻烦，换个人做皇后更是后患无穷。
好在是人就有短处，有短处就好拿捏。
“你去告诉皇后，只要她和明珠肯听朕的安排，不要丢朕的脸，将来就让她娘家侄子进宫做伴读。”
只要给她娘家好处，就是用针扎着、用鞭子抽着，她也会逼明珠去送葬的，都是不省心的东西！
若是小峻还在，自己也不用如此纵容她们。
这么多年过去，小峻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到底被老东西藏哪了？
算了，若是早就没了，说明他有命无运，枉费了他的疼爱和器重。
若是真的被老东西藏在哪里，隔了这么些年，孩子总是忘事很快，他怕是对自己都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了。
又没有经过正经的皇子教养，老东西哪里肯好好栽培他，不是被养歪了，就是被养废，找到也不堪大用了。
万一真的找回来了，就让他做个富贵王爷吧，别淌那趟浑水了，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仁慈和补偿。
须发花白的包首辅坐上轿子进了城门，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城外礼乐震天，车马喧腾举目素白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了，他思索了一路，还是进宫了。
皇上仁慈，说安王年幼别折了他的福份，六十岁以上的送到城外十里亭就行，他和几个老臣才没送去皇陵。
因为安王的丧事罢朝三天，按说他不应该进宫打扰皇上，可想着皇上其实也不难受，顶多做做样子，去了也无妨。
罢朝正好清静没人打扰，他说的又是私事，并不方便让人听。
皇子们眼看大了，别说吕家纪家黄家这几个皇子年长又实力雄厚的，就是那些皇子尚幼的也都不安份了起来。
现在皇上用各种威重手段强压着，他们只敢暗中动作，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要进入腥风血雨的争储时期了。
哪一朝都是如此，就看谁能跟对人，拼个从龙之功一飞冲天。
若是不幸站错队，那也没办法，这些年因此下场凄惨阖族尽灭的一点也不少见。
自己如今年纪老迈又子嗣平庸，花无百日红，只想图个全家安稳。
虽然他一直坚决不站队不参与，坚持只忠于龙椅上那位，也严格约束儿孙族人不许掺合夺储之事，可谁知道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别自己从入仕到现在历经四朝天子不倒，最后临老招来弥天大祸。
不如趁着年纪大了辞官回乡，只带走几个最出色的幼孙亲自教导，等将来尘埃落定时再让他们科举入仕，方能保证不伤筯动骨。
其他儿孙也都平庸没出息，等到自己辞官别人也看不上拉拢他们，倒也不用担心。
看着仍然埋头批改奏折的皇帝，果然半点也不伤心，他寒喧一番开口了：
“皇上，臣想祈骸骨......”
承宗帝皱起眉头，放下朱笔叹了一口气：“包卿，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朕最信任的人，你也要离开朕吗？”
包首辅一愣，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扑通跪下：“皇上，臣年老昏聩，怕耽误了朝政。”
御书房里未留一个服侍的人，承宗帝亲自离座扶他起来，又赐了坐，亲手倒了两杯茶，一直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
幽幽地开口了：“包卿，你是不是也担心将来被无辜卷入夺嫡之中，断送了四朝老臣的英名和子孙后代的前程？”
包首辅抖了一下：“非也，臣纯粹是因为老迈......”
“包卿，朕都知道，你是内阁中唯一没有真正站队的一个，更是内阁之首。
其他人不是暗中站队就是有所偏向，有你在才能稳住内阁，也就能稳住朝堂，所以你不能离开朕。
你放心，朕不会辜负你的。
因为朕对皇子们没有任何偏爱，不会因为他们的排行、背景或者母妃就会偏向那个。
他们都是朕的儿子，都有资格继承这皇位。
朕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国家国家，朕心中一向先有国才有家。
朕要做的，就是从皇子选出个人能力最强最合格的继承人！
就像狼群选狼王一样，必须是最聪明最强大最有远见的那个才行，这才对得起大周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这江山万民！
正因为朕没有任何偏向，所以朕身边必须有几个真正能够信任、也真正没有站队的人来帮朕实现这个目标！
包卿，你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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