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觅夏的眼睛在黑夜中，明显地明灭了两下。
薛文杰甚至怀疑，到底是她的眼神还是火光偶尔的抖动。
倪觅夏的心很是跳跃了一下，然后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当然没钱，她维持救助站的钱还是靠盛夏自己扛着公司，给她在背后的支持。
盛夏一直告诉她，要想出让救助站好好运转下去的办法，可是她直到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要……多少钱？”倪觅夏问这句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卓满再次往她身边靠了一下。
薛文杰推推眼镜，看向河水的两岸，作为一个国家级保护区，布尔根已经做得很好了。
环境很好，对动物的保护工作也做得很细致。尤其是有一些倪觅夏这样的公益人士，都在自发地为蒙新河狸的生存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可是环境的改变，温室效应逐年增强，狂风沙化，没有一项不在影响着整个保护区的发展。
布尔根的河水此刻泛着银色的光芒，几乎和远处的雪山融为一体。
薛文杰缓缓开口，“灌木柳不够，河狸的发展需要灌木柳作为食物和修建巢穴，以及修筑堤坝的材料。但是现在这里的植被远远不够，食物缺乏，种群自然不能扩大数量。也是因为食物匮乏，它们才会冒险去村庄和人类争夺资源。你看河对岸那片地方，原来应该也是灌木柳，但是应该是今年干旱的原因，那片地方沙化了，今年没有再长出灌木柳。我只是走了这么短的一段路程，没有办法判断是不是还有更多地方都是这样的。”
他沉重的叹息，在倪觅夏听来比耳边呼啸的风还要刺耳。
薛文杰说：“但是如果照这样下去，它们的食物只会越来越少，适合生活的水域也会越来越小。而且，植被减少，土质沙化，直接影响了河水的走势，再加上今年的干旱，我相信布尔根今年的水位要比去年低了很多，这些也会影响河狸的生活。如果再不人工干预，环境只会逐年变差的。”
倪觅夏顺着薛文杰的眼神也看向对面。
她曾经用航拍器不止一次拍摄过乌伦古河的美丽景色，而布尔根就是乌伦古河下游最美丽的一段。
在镜头的记录中，这条美丽的河水平缓宽阔，像绿色的翡翠镶嵌在一片片荒漠中。
新疆幅员辽阔，地势多种多样，但是大多数地方都是丘陵和荒漠。
岩石、砂砾、黄沙，草原和山林，组成了这里的地貌。
但就是因为这条横贯四国的乌伦古河，还有背后连绵的阿尔泰山脉，使这片区域也成为了全新疆水域最丰富的地方。
同时也是物种最丰富的地方。
太多小动物依赖着这里而生活，每一点环境的改变，对很多生物来说，并不只是数量的改变，有的时候，甚至是物种消失的可能。
“那我们能做什么？”倪觅夏看着薛文杰，她刚刚还因为钱而心虚，此刻的声音却又变得坚定了。
薛文杰低头，在河岸的砂石上用树枝随意拨弄着，“种树！最有效改变这里的方法就是种树！让灌木柳的数量恢复到以前，甚至更多，河狸有了食物的保障，才能大幅度提高数量。”
他抬起头来看着倪觅夏，“保护动物，从来不是狭义上的去帮助，靠挖洞救活几只，或是投喂几次食物，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保护动物的根本，是保护它们生活的环境，让飞鸟不会误食有毒的老鼠，让棕熊不用到人类居住地寻找食物，这才是对动物的保护。救助，只是最基本的，倪觅夏，你要是真的喜欢这一行，就要去做深层次的工作，而不是打针喂药这些！”
倪觅夏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如雷贯耳，什么是醍醐灌顶！
她觉得薛文杰的话，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就被这寒风冻住了，变成了有形的，坚硬的，甚至是凌厉的实体。直接灌进了自己的耳朵，然后又狠狠落进了脑子。
她觉得耳畔一阵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在脑海里来回碰撞。
薛文杰说：“我本来已经想离开这里了，但是如果你有钱，也有这个决心，那我愿意留下来，明年春天，我可以和你一起走遍布尔根的每一个区域，计算出我们需要种多少树，看看我们需要如何改善这里的环境。”
他说完，直接站起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有缺口的淤泥，然后摇摇头，转身进了帐篷。
而周边都安静了下来，倪觅夏还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看着月光下冰封的布尔根河。
卓满轻轻在旁边撞了她一下，“别发呆了，这件事也太大了，凭你自己的力量做不来的。”
倪觅夏知道，卓满这句话一点错也没有。
她看着两岸密布的树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卓满一下下拨弄着火堆，把捡来的树枝往里面扔，树枝上还挂着积雪，扔进去立刻爆出一个个小小的火花，发出噼啪的声音。
“这哪是几个人就能做到的，即使国家拨款，都得花去这里半年的财政收入吧。”
卓满摇摇头，“天方夜谭啊！”
倪觅夏始终没有说话，卓满看她一眼，“傻了？”
这个寒冷的夜晚，卓满本来想陪在倪觅夏身边，跟她说说话的，谁知道倪觅夏被薛文杰弄得成了个木头人，无论卓满说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
可是倪觅夏心里，却在这一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一直在心里有些暗暗的小骄傲，觉得自己扎根在这片荒漠中，保护野生动物，做的事情已经很伟大了。
然而今天薛文杰才告诉她，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些皮毛，甚至根本谈不上是对野生动物的保护。
但是同时，她又那么雀跃，面前的火堆似乎直接映在了心里，烧得她满心都是希望。
原来自己还是可以保护蒙新河狸的，原来蒙新河狸的数量也是可以大幅度提高的！
坚定的决心她有，钱！倪觅夏又想起了自己曾经想发动网友捐款的事情。
是啊，这件事不是她们几个人能够做到的，如果是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来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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