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张月怀就来了。
看着跟在张月怀身后进入教室的蒋红苇，周立对这姨甥俩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穿。
跟记忆中一样，张月怀先宣布了这堂体育课取消，改为语文课。
紧接着，张月怀看向周立。
事情就是这么寸，比写的还要戏剧。
买了新鞋和新文具盒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偏偏早上周立才跟张月怀说没钱交捐款。
张月怀顿觉得抓住了周立的错处，一扫早上连续两次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憋闷，满面趾高气昂，浑如从社会主义羊圈里抓出一条资本主义蛀虫来，中气十足地诘问：“周立，没钱捐款，有钱买新鞋和文具盒？”
“是啊，有什么问题？”周立理直气壮地回答。
张月怀一愣，周立这反应可不对，不立马承认错误还反问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太有问题了！
张月怀当即拿出为人师表的苦口婆心侃侃而谈来：“你知道这次接受捐赠的同学有多可怜，他家有多困难吗？你知道他不仅读不起书，连饭都吃不起吗？你有钱买这些，为什么不捐款？雷锋精神，乐于助人，你这么多年的思想品德课都白上了吗？”
张月怀这个做二姨的已经上了道德高地，蒋红苇这个做外甥女的也不能落后。
蒋红苇当即在张月怀之后跟着说：“周立，原来你今天中午不跟我一起上学，是不想我看见你穿了新鞋子。看来你也明白自己买新鞋子却不捐款的事情是错的，所以才不好意思见我。”
即使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周立还是被蒋红苇的逻辑气笑了。
下午上学，周立的确是故意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去叫蒋红苇，但那是因为她已经不想跟蒋红苇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姑娘打交道了。上午放学的时候周立就跟蒋红苇说清楚了，不会等她，以后都不会等她了。
周立点了点头：“张老师和蒋红苇不愧是一家人，你们都是善心的大好人，我住得离你们近，经常听周围的人说，你们家是远近闻名的好人。”
张月怀虽然觉得周立语调奇怪，到底被发过来的好人卡迷惑了双眼，满脸都是想要抑制笑意又抑制不住的强作谦虚：“虽然是谬赞了，但我们家的为人，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
“张老师这么好心，看别人这么困难，没说把自己房子卖了，钱捐出去？”
“……嗝。”
张月怀本想趁机骄傲地说她这次也捐了二十，她规定学生只要捐助十块以上，而她一口气捐了二十，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周立说的什么？把自己房子卖了？
这话一下子把张月怀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生生憋成一个古怪的嗝音。
张月怀见了鬼似的盯着周立，把自己房子卖了，钱都捐出去？疯了吧？
“关心贫困儿童，光给钱是不够的。张老师你把房子卖了之后，记得把肾脏也捐了，人有两个肾脏，少一个也能正常生活，重点是学雷锋，做好事，关心贫困儿童，其他都是次要的。”
“……嗝。”
“张老师你捐完钱捐完肾，别忘了主动申请去偏远山区支教，关爱山区儿童。”
听见支教，张月怀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打断周立：“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支教了？”
张月怀原本在偏僻的乡镇周家口教书，好不容易想尽办法才调到云翳一小来。
她连周家口都觉得偏僻落后，日子清苦，怎么可能支教真正穷乡僻壤的山区？
“张老师，你知道山区的孩子有多可怜吗？他们甚至没有一本完整的课本，没有一本干净的作业本，他们祖祖辈辈在大山里过着清苦无比的生活，只有知识才能帮助他们改变命运。你有知识，为什么不支教？雷锋精神，乐于助人，你这么多年的思想品德课都白上了吗？”
这不是她刚说的话吗？这么快就甩在她脸上了？
张月怀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顾忌着老师的架子，简直想一口唾沫星子啐周立一脸。
让她卖房子，让她捐肾，还让她支教？想得美！
张月怀是个成年人，比起手段拙劣的蒋红苇，她的手段要高明很多，她很清楚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解决一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创造另外一个问题。。
张月怀当即用带有审判意味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向周立：“现在的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发作业本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以前我教的学生，坏的作业本都是抢着要，只有你……啧啧。”
张月怀说到作业本，是从周立提起山区孩子没有作业本想到的灵感。
这事情说起来，还得追溯到这学期刚开学。
每学期开学，学校会给每个学生发十个新的作业本。
今年周立刚拿到作业本就发现有一本是坏的，封面和其下的六七张纸都被突起的订书钉刮破了。
周立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张月怀，本意是想换新的作业本。
结果张月怀是怎么做的？她虽然将坏的作业本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更换的意思，拿在手里念叨：“我以前教的学生看见坏的作业本都是抢着要，你还是班干部，一点觉悟都没有……”
是的，周立是班干部，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老师的话，在小学生眼里犹如圣旨。
张月怀话音未落，当即有将张月怀的话奉为圣旨的同学，举双手将烂掉的作业本如获至宝地接了过去。
接过烂掉的作业本，同学退了一本好的给张月怀。
张月怀转手将这本作业本给了周立，当时的表情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带着审视、施舍和怜悯。
作为成年人的周立自然可以明白张月怀行径的荒唐可笑，但当时十岁的周立敏感怯懦，她甚至还不懂“觉悟”是什么，就在张月怀施舍怜悯的注视下，为自己不明白的“觉悟”愧疚地低下头去。
现在，无论是梦是幻，周立终于可以为当时的自己发声：“张老师，本子坏了，是厂家制作的正常问题，我要求更换，是作为顾客的正常需求。学校作为集采机构，我不信工厂在供货的没有多给几本作为损坏替换的正常消耗。实在没有，你去问了，我也不是不能勉强接受破本子。你问都不问就非要我们用坏的本子，知道的说你节约，不忍心浪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厂家的红包，故意强迫学生用烂作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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