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的指头轻轻绕着发丝捻动，心中一动：“我们……是夫妻了？”
他用力点头，拥紧了她：“三书六礼，都是给别人看的……唯有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才算是真夫妻……我早早就该明白这一点……”
阿宛亦往他怀里钻了一钻，把手放在他胸口，慵懒地笑道：“如今，我这个魔女，算是诱佛为魔，让一向循规蹈矩的王摩诘，竟抛了君子之道，沉沦欲海……”
他亦浅浅一笑：“……那娘子，请缠我一辈子……“
又一阵是铺天盖地的吻，阿宛想起一事，挣扎着逃开，一摸他的额头，竟慢慢退了热，惊讶道：“原来……我真的可以治病……”
那娇憨的样子看得王维忍俊不禁，大笑道：“风寒，本就需要发汗解表，祛除外邪……你就是我的药引子 ……“
阿宛看他如此明朗恣意的笑颜，仿佛云破月出，不由痴痴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
七年前在克孜尔的山谷初见时，便是阿宛的这句话，敲开了他的心房。
一切，皆是注定。
夜已过半，阿宛舍不得睡去，撑着一只手偷偷地看着王维的睡颜。
他的轮廓清隽，睡着时那高挺的鼻梁与俊秀的眉眼更为突出，鬓间一点细碎的额发垂着掩住了眉尾，看得阿宛忍不住抬手轻轻将它掠起，却惊醒了他，睁开了眼。
小憩后的他，眸光更为温润，瞳若点漆，坏笑地看着阿宛，微嗔道：“还不睡？我现在来了精神……”说着，就要伸出手将她拖进怀里。
阿宛吓得往被子里一缩，只探出一个头，咬着唇道：“摩诘……我和你说个事……”
王维微微“嗯”了一声。
阿宛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我过几日，还是要回扬州。”
他身子一僵，却仍只发出了“嗯”的一声。
阿宛从被子中探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急急道：“我……我不是为了裴迪！我是为了西风楼！且不说那些股东，还有一众招募来的乐工舞者们，我必须要为他们负责！扬州的西风楼，是从图纸上落到地上，一点点建成的，更是我的心血！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下！”
这一番连珠炮一样的急速的话语听得王维耳朵直震，微微蹙起了眉。
阿宛正在忐忑，他却叹了口气，紧紧搂住了阿宛道：“傻瓜！你我虽是夫妻，却没有让你为我放弃你事业的道理！而且……我亦不会为你放弃太乐丞之职陪你游山玩水，我直到我编撰好了……我在长安等你！”
他又想起他与玉真的一年之约，改口道：“不过……我只等你半年！半年之后你若不来，我就……就随便拉一个女子拜堂！“
阿宛这才宽下了心，狠狠地亲了他一口，笑道：“半年够了！果然是我的好郎君！”
她想了一想，又正色道：“裴迪那边……我会和他说明白的……”
王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将阿宛的手拖到他的胸口贴住。
她的掌心透过皮肤，感受到一阵阵有力的心跳。
他轻道：“这颗心已经交给你了，你把它放进你的胸膛，从此那里便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阿宛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吻上他的心。
直到看着一抹晨曦慢慢透过那棉纸照射进来，阿宛才提着鞋子，趁着天色未明，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中。
她还没推门，阿乐便在门内等着她，哗啦一声地拉开了门。
她上下打量着，看了看她阿宛绯红的耳根，以及她锁骨间不经意露出的点点红记，不由啧啧道：“……我倒是小看了王维了……”
阿宛又羞又气，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关上了门，咬着牙根道：“好姐姐！我什么时候取笑过你和……和……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了！”
阿乐一窘，又掩着嘴笑道：“ 他说过，什么三书六礼，什么称谓，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这回轮到阿宛啧啧称奇了：“果然是亲舅侄！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抱在了一起。
阿宛心满意足地补了一觉，直到被门外一阵阵锣鼓喧天的乐声吵醒，想是接亲的人已经到了王府中。
因夏日天黑的晚，虽已傍晚，天色尚未黑，阿宛推窗看那一弯月牙，却有些恍惚，这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她回头一看，阿乐亦不曾外出，披散着头发，在窗前静静地绣一个赭色的香囊。
阿宛揉了揉眼睛，奇道：“什么时辰了？你竟也不出去凑热闹？”
阿乐冷哼一声：“先不说根本没人来叫咱们，就是让我去……那十里红妆，张灯结彩迎回来的人，又有几对是真的爱侣，能心心相映，携手过一生的？不过是陪着他们一起演一场戏罢了！”
阿宛却是一掀被子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更要去看这个热闹了……这么多高门贵士一起演戏给咱们这两个西域蛮女看，岂不是赚到了！”
阿宛今日，像是新妇要在众人面前炫耀她的美貌，甚少重妆的她，一身浅红织金襦裙，两片樱唇用紫色口脂点染的玲珑娇小，展颜一笑间，颊边翠钿金粉闪烁。
阿乐似明白了她的心意， 在她耳边轻道：“摩诘这呆子……好福气！”
阿宛羞红了脸，却更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向外走去。
王宅本不甚宽阔，今日的宾客冲着王缙的面子，来的人比实邀的多了几成，更是挤得四处满满当当。
阿宛本以为常年恕素礼佛的崔夫人会应付不过来，却见她一身墨绿蜀锦襦裙，头上成套祖母绿的头面翠亮鲜活，端的是名门贵妇的模样； 往来宾客，后厅的命妇达官，唱礼拜会，四处周旋，安排得妥妥当当，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崔家贵女的家教门规，果然不同凡响。
崔宗之如今虽无官身，却仍有一齐国公的虚职在身，再加上经营盐庄银号，往来的皆是出手阔绰的富商巨贾，在仁静坊沿途树上皆坠彩灯，门房亦被他那些朋友们送上的随礼挤得满满当当，路过此处的人，无不被这里的数只红漆描凤宝钿箱子中的宝物晃花了眼，有金盘银盏，也有绫罗衣袍书卷字画，更有几箱玛瑙珠玉，在华灯下刺得人瞳仁灼痛。
有了这一门二进士的荣耀，势微多年的太原王家，重新起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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