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暂时没回复，她忽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练琴？她现在不想跟荣哥哥说话，包括发消息。做功课？没心情。画画？荣哥哥在，画不了，她也没有任何灵感和创作欲。看书或者看剧本？没兴趣。
她又烦起来，突然很厌恶此刻的安静。
她想发泄，却觉得无处发泄，胸口憋着一团仿佛随时能爆炸的无名怒气。她把轮椅一推，停在床头柜前，拿出手机盒子里的耳机戴上，连接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找了个封面是一只黑色大甲虫的歌单点开。
极度迷幻阴郁的风格，仿佛把人拽进巨大的黑漩涡，在晕眩感中沉入深渊。有几首歌把她听得一阵阵作呕，却又诡异地停不下来，乐音与人声的极致搭配形成了某种通道，释放她所有的糟糕情绪。她溺在这种氛围中，卧室成了她的洞穴，将她从正常的世界隔离出去。
她推着轮椅回到沙发旁边，两手撑着边缘起身，尽量不扯到脚上的伤口挪坐过去，然后躺下，闭上眼，将自己的精神彻底放纵到从未接触过的音乐世界里。
头皮一阵阵地过电，混沌中的思绪不知为何亮起了清醒的火光，一个假设的问题跃入脑海——
如果她没有那么多钱，没有强大的背景，能逃出生天么？
那么多拐卖案，不单是逃掉的人寥寥无几，连获救的都是少数。
答案让她后怕到背上发寒，心脏控制不住地缩紧。
智商必须有经验来支撑，在那种情况下，她面对着拐卖老手，自己则完全处于经验的空白区，再聪明都无济于事。要习得经验，就必须有足够长的时间来获得足够多的有用信息，而人贩子只会尽快把“货”卖掉。
她这样的“货”，不会被卖到偏远山村，因为她值更高的价。但能花更多钱买她的，只会是更可怕的人，他们待的地方，称之为魔窟都不过分。她没法想象那样的场景，思绪哪怕只是碰一碰这个可能性，她整个人都会由内而外地颤抖。
不想沦落为奴隶，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人贩身边，而人贩子只要利益。没有钱，她就只有做他们的帮凶，像吕忻欣那样参与拐卖，才有可能找到重获自由的机会。
可她做不到。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坑害别人。
但，妈妈还躺在医院里，她能死吗。
她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对着天花板。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要为了活下去而做从犯，还要面对男人的凌辱，像吕忻欣那样连绝望的哭声都被压住……她会去死。
妈妈有荣伯伯照顾，她死了也没关系。
她一心计划着赚够钱带着妈妈离开荣家，是因为人生还有得选择，可如果到了那种境地，她能选择的只有死。
想到这里，另一个问题跟着出现，它更冷酷，更残忍。
——死有那么容易么？
不做帮凶，也不想被卖，所以决定要去死。这种事人贩子没见过？不会防着？
寻死失败依然被卖，像那些都市传说中渲染的，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以后被当作奇观，满足异国游客的猎奇心理，继续为背后的金主一笔笔地赚钱，这种故事真的只是故事么？
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那是怎样的一种“活着”？
想要有尊严地离开人世，还要提前找到痛快的死法，并确定它能毫无疑问地奏效，这又是怎样的一种荒诞？
她痛苦地抬起手，盖住了双眼。
为什么恶人那么强大，那么可怕？
为什么她的这些想象中，自己如此孱弱无用？
她以为这个变笨的脑子会逃避思考，可黑暗迷离的音乐似乎为它提供了某种力量，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
——恶人放弃了底线，他们只在乎利益，以及它带来的那些“快乐”。一个人在乎的东西越少，就越没有顾忌，越敢去突破常识、挑战规则、践踏人心。一群这样的人聚在一起，自然就组成了地狱的现世图景。
——她在乎的东西太多，她有爱的人，也有债，她还有很高的底线，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人性丑恶。一个月前，她以为父亲对她的那些伤害已经足够严重，而现在她已经知道，跟更糟糕的人相比，她的父亲甚至称得上“尚有温情”。
知知曾说她“无欲则刚”，她掩着脸无声地笑了。
那些她不愿意触及的记忆回来了，向胜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的感觉重现。强烈的恶心、恐惧和憎恨再一次如同地狱烈火般熊熊燃烧。
她猛地坐起，甩落耳机，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她弯下腰去，对着地毯发出无声的嘶吼，眼泪疯狂地砸下去。
剧烈的情绪，如同挤压到极限之后突然爆炸的气团，它们充斥她整个身体，最后凝聚为坚硬而狂暴的恨。
她恨老天，恨这命运，恨它拨弄她的人生，视她为蝼蚁。
她爬到门口，抬手拧死锁扣，然后背靠着门坐下，像在那间房的床上那样，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身后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张姨敲门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不要管我，谁也别来打扰我。”她哽咽着，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脚步声离去，换了另一个人过来。他也背靠着门坐下了，却一言不发。
苍嘉而抱着腿，望着床后的墙壁发呆，眼泪失控地淌。
恍惚间，自己房间干净的墙，与那个房间灰黄破旧的墙重合了。
三个男人的笑、掌掴声，吕忻欣发不出声来的哭泣，仿佛在这个空间里重新上演。
何小风来了，拉起她的手捂住耳朵，跟她说“不要听”。
可她还是听到了。
向胜又来踹门了。
向胜又来了。
她抱住头，发出撕裂的尖叫。
怒和恨，再一次熊熊燃烧，灼痛她的每一个细胞。
她在想象中杀死了向胜，一次又一次用那个沉重的脚镣砸破他的头，砸断他的手，砸烂他的嘴，把他整个砸到不成人形。
有一瞬间，她恨不得把自己被向胜摸过的所有的地方都烧一遍，烧到那些记忆再也不能留在她脑海里。
可下一秒，一种强烈的不甘和不服又猛地冲了出来。
她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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