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这般沉重与死寂中又过去七日。
经过胤昭与月见的调理，茗城的身体总算有了些起色，虽仍无法蓄出任何术法，但也不必再依赖胤昭的施法运气来支撑身躯了。
她走出阴暗的房间，来到温暖的日光中。那种自内向外透出的寒凉感仍是令她冷得瑟瑟发抖，在他人都只是穿着单衣时，她却要披上件厚披风才能稍觉安然。
茗城在水廊侧边的美人靠上阖眸而坐，耳边传来隐隐约约说话声。她慢慢转过头去眺望，此时的观景台上，南风正安静站着，胤昭堪堪走到他身后，二人便这般一前一后，隔着两步的距离而立。
“胤昭，我深知茗城于你意味着什么，你若要迁怒于我，想以帝君身份降罪于我，我都毫无怨言。”
“南风，我恼你，自然不可避免。可如今我想让你好好想想，玉尘她为何要这么做？”
“昔年茗城救了她，她一直在报恩。”
“数万年来，她始终守在茗城身边，便只是为了报恩么？”胤昭平静道，“从前，我当你睿智，遇事向来是看破不说破，如今又为何语出伤人至此？玉尘若知晓你这般伤她最重要之人，她会开心、会安心么？”
“胤昭，”南风转身看他，又向前靠了半步，“今日若换成是你……你又会如何？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么？”
“南风，失去挚爱之痛，我感受过。”胤昭走到阑干前，垂眸看着水中游鱼，昔日的苦楚历历在目，“在为她炼制丹药那一刻，我曾想过，若最终未能保住她……我会选择与她同去……”
“不管怎样，她还活着。”
“可是南风，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带着她的希冀好好活着，爱她所爱。”
在南风的沉默中，胤昭将一只清透的琉璃瓶递到他面前，之中一抹微微白光轻轻翩动。
“这是什么？”
“那日在山头上，茗城用尽她最后一丝法力，收下了玉尘的一缕魂魄。”而后深深看向南风，“她比你们任何人……”
胤昭蓦然哽住，未再继续说下去。待南风带着一脸惊愕，颤抖着手指接过琉璃瓶后，他缓缓转身离开。
她承受的痛，比所有人都要多。
“茗城……”南风顿了顿，有些哽咽，“她这些时日……可还好？”
胤昭点过头后，背对着他喟然长叹。
没有人能明白，守着即将逝去的挚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究竟有多痛。
……
天色将暗时，茗城起身走出水廊，南风正环臂靠在漏窗边缘。
“我明日……便要启程回誉华宫……”
她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相互沉默了有一刻钟之久，直到夕阳即将隐去最后一丝微光时，茗城终于鼓起勇气，对她的师兄说出那几个字。
“对不起……”
“茗城……”南风却打断了她，“未来……你有何打算？我是说……你准备何时回誉华宫？”
何时回誉华宫，自她离开那日起，便未想过。如今虽然神庭已死，但万相镜仍在。而那个法器不知又会在如何的契机下再次发出铺天盖地的幻象，扰乱人心。
况且，即便没有万相镜，她这比凡人还不如的身体，根本无力承受昆仑山的仙气。
她的去处，确实令她茫然。
而且，红莲还未找到，悬钟亦不知所踪。
“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未完成……”在南风的沉默中，她缓缓道，“玉尘让我告诉你……此生……她曾有三愿——”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岁岁与君见……”
南风似是点了点头，而后默然离去。
而他也未曾想过，这一别，或许便是他们的永别。
“玉尘，”她望着南风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怅然道，“我已无再回誉华宫的可能，便让师兄……带你回家。”
……
翌日的苕华城阴云密布，细雨蒙蒙。雾影成纱，将这座古城晕染得宛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卷。
茗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上午，没有见任何人。直到月见轻轻叩响门，她才微微发出一声沙哑的回应。
“上神，南风与云时都已离开了……他们让我……跟你道一声……珍重。”月见靠在门边，仔细探听着房中动静。
许久之后茗城才缓缓应道：“知道了。”
看着月见离去的影子，茗城回想起昨日，南风离去之际，云时出现在她身后。
不知自何时起，那个与她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云时，变得尤为沉默寡言，甚至连句道别都说得吞吞吐吐。
她想问当日他与计蒙的约定到底是什么，又想问那日在万相幻境中他究竟见到了什么，最终却仍是什么也没问。他们只是相互沉默着站到月上枝头，而后想起在凡间游走之初的一些快乐时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茗城忽然道。
“鲲之大，一锅装不下……”云时愣了片刻接上去，随后坦然一笑，“不知其几千里也……”
彼此相视而笑，仿若回到那段时日。
须臾之后微笑消散，茗城才鼓起勇气问他：“你也要走了么？”
云时颔首，不再看她的双眸：“茗城，我……们，都会想你。”
“我也是。”她展开淡然笑意。脑海中回荡起彼时的轻松对话。
“肚子饿了？”
“饿很久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买吃的！”而后她还要追着他的背影提出苛刻要求，“记得，我要街角拐弯第三个铺子身后巷子里，那个大娘卖的桂花糕，还有，只要刚出锅的！”
“这张嘴是真刁！”
那时候他的背影一直都是轻松和快乐的，而今却只有沉重与落寞。
若她永远只是茗城，若她能永远待在誉华宫做那个唯一比他小、却成了他师姐的茗城，若她只在凡间做云游四方的茗城，若她永远不与胤昭重逢……
或许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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