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内，经历着各种严刑拷打，满身疮痍。
可他宁死也不屈从，身上无一寸好肌肤也不认罪。
鹿衔枝的法治意识和人道主义思想极强，正义却不盲目善良，她自然会为平白遭冤的封楼聿打抱不平。
曾经大杀四方的少年眼里再没有光，他被虐打时总是一声不吭，像块没有情绪，没有反应的木头。
每次受刑后他都会缩在干草堆里，连闷哼都没有一声。
鹿衔枝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满身伤痕，急地泪失禁都要犯了。
她习惯性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却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
封楼聿总能感觉到鹿衔枝在他身边。
当然，只是感觉。
他的心已经麻木至此，却总能想起她。
人人都骂他卑贱，人人都言他残恶，可受尽人心之险恶的从头到尾都是他。
只有她会鼓励他，只有她会站在他这一边。若是她在，一定会相信他，一定会偏爱他。
“对不起，我错了。”
他有错，若他没有那么莽撞地说要娶她，她不会被姬婳虐杀。
她死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对她笑一下。
境内的封楼聿并不知晓，不论有没有鹿衔枝，不论他有没有向她提起成亲一事，原轨道中他本就会遭此一劫。
鹿衔枝听到他很低很轻的声音，低眸望向蜷缩着侧躺在冷硬木板上的他。
少年的脸正对着内侧阴影，她看不清楚，却能听清他梦魇般的喃喃。
当初她告诉他她叫沃错乐，只是正在气头上，想捉弄他一下，却不晓得现在竟会变成催她难过的利器。
在封楼聿身边飘了许久，自从她死后几天，她没再听过他提起这个名字。
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她。
鹿衔枝见他肩膀颤抖得厉害，以为他冷，她将手堪堪放在他手臂，俯低身子凑近他，却听到他隐忍到极致的啜泣声。
她背脊一僵，低头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一切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封楼聿说他错了，他有什么错呢？
他虽杀人不眨眼，但却不会乱杀无辜之人。他知恩图报，有责任心，有担当。他知反省，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有错。
至少在问她愿不愿意嫁他时，他十分真诚。
鹿衔枝触碰不到他。
她控制好力道，竭力不让自己的手穿过他身体，轻轻扶过他的背脊。
这样看，好像她在耐心地哄着他，为他顺气。
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鹿衔枝一直陪封楼聿留在这牢狱。
日日见他被酷刑凌虐到体无完肤，也不肯弯下一道极为硬气的脊梁骨。
开始她还能站在一旁观他上刑干着急，到后面，她实在看不下去，索性留在关他的那间角笼，等着他受刑结束后被丢进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封氏族满门被灭。
少年得知这个消息时，如她死后那几天一样，黯然仿若无魂无魄的雪人。
鹿衔枝刚想飘到他身边，一阵莫名而来的强劲吸力却突然将她拖走。
眼前画面一闪，她来到血流成河的封府。
她看到一袭破衫的封楼聿跪倒在雪地里，怀里揽着奄奄一息的封楼邑。
不对，这里应该不能再被称为雪地。入目皆是殷红血腥，断体残肢，应该叫人间炼狱。
她不知晓身处北都暗牢的他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想来，与那个杀她的疯子有关。
“阿，阿聿，哥，哥哥有罪，哥哥错了。”
“我信你，但，但。”
封二错不在于不相信封楼聿，而是纵他相信他，却还因为种种选择了沉默。
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我，我这辈子，最，最悔的事，就是，因为懦弱，看你遭罪。”
“若非，如此，封族不会，被灭。”
“报应。”
“报应.......好。"
他彻底断了气，封氏族也彻底断了气。
寒风刺骨，大得鹿衔枝只能躲在离封楼聿最近的避风的小房子里，通过窗柩遥遥望着他。
除了呼呼风声，她只能听到点儿只言片语。可她不敢跑出去，一出去，就会被大风吹跑。
鹿衔枝从未见过这样的封楼聿。
此刻他抱着封二的尸体坐倒在碎烂血肉中悖哭，开始隐忍如野兽嘶鸣，到眼泪断线时，他呜咽出声。
她从前以为他不会哭。她凭什么以为他不会哭。
姬婳撑着一把红伞，一步一步走到封楼聿面前，隔绝开将少年周身冻得青紫僵硬的凛冽寒冰。
瑰丽长袍迤逦曳地，抚平他留在雪地的串串脚印。
“玉儿，你看，他们都不爱你。”
“他们最爱自己。”
“回去吧。”
他的声音如梦似幻，能将人拖拽入迷梦，彻底埋葬于弥天大雾。
封楼聿怔怔地仰头望他。
开初的五百年光阴里，他的脑海里只记得这么一副面孔。
之后一百年，他的脑海里多了一张鹿衔枝灵动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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