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回去了……”苏傲雪上前握着微微发凉的大手，而她的两只小手，只能堪堪握住他半截手掌。
杜景堂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傲雪的笑眼。他习惯了醒来就能看到她，却还没有过醒来能看到她笑颜的经历，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也许，这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然而，有些讨厌的是，苏傲雪身后居然站着个男人，真是煞风景！
刘希哲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但他又觉得这么灰溜溜走开也不合适。只好硬着头皮，随便寒暄两句：“刚才没来得及问，杜先生在哪里高就？闹得你半夜没睡好，不会影响工作吗？”
杜景堂起身，与之握了握手，道：“我只是电检委员会上海办事处的一个小角色。”
刘希哲此时的脸色就很好看了，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一直能拉到头皮里。
怪不得苏傲雪能进锦华，她不仅有个前电检委员会的委员做老师，还有个现电检委员会的人做男友。尽管人家自谦是小角色，可是那个机关，即便是端茶递水的人物，也是他们影人不可轻慢的呀。
虽然握有电影生杀大权的是那些委员，但委员喜欢什么片子、不喜欢什么片子、哪天有空、哪天高兴，这些事就要找机关里的办事员去打听呢。
“剧本改得很顺利，接下来就是拍摄的事了，苏编剧回去好好休息吧。等电影拍完了，还要叨扰杜先生呢。”刘希哲一面想一面说，刚才还是寒暄两句就告辞的想法，现在却握着手有些不想放开了。
杜景堂看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用力抽回了手。他可不管对方有多少未说完的话，现在他的女友需要休息了。
回去路上，苏傲雪一直紧紧握着杜景堂。天暗得很，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再昭彰的亲密行为，也不需要顾及路人的目光。而且，对于刚才那一幕，她有些意犹未尽呢。心里受着感动，就不自觉地想要靠杜景堂近一点，再更近一点。
手心的温度一路延展到心坎上，杜景堂不时低头看看已经被捏出了汗来那只手，心里一片熨帖，却忍不住透了一口很长的气。比之更漫长的，是走进苏傲雪内心的那段路。
她不怎样表示亲密的时候，倒能一门心思地穷追不舍。现在她开始依赖自己了，杜景堂倒又隐隐怅然地想，不要是屈服于习惯吧，不要是因为习惯才好。习惯是可以换人的，只有爱才是不接受替代的。他必须得承认，刚才那个刘导演站在苏傲雪身后的一幕，莫名让他有些吃味。他对她的贪念，真是越来越深了……
房门关上的刹那，不知是谁先主动的。
总之，他确实伸手把她按在墙上，而她也同时转身搂上了他的腰。
在这个绵长深吻发展到几乎快要失控的瞬间，是杜景堂首先克制着抽离。
两人在黑暗中紧紧拥抱、依偎，直到呼吸渐渐平稳。
杜景堂估摸着还有一两个钟头天就该亮了，拍了拍苏傲雪的后背，道：“你白天就留下休息吧，等衙门的事办完了，我再来接你回家。”
苏傲雪挨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就有想要入睡的安定感。旋即，她又想到他可休息不了多久了。于是，歉意地抱了他更紧，道：“耽误你休息了。”
杜景堂颤着胸膛，笑着拿俏皮话来问她：“我喜欢被你耽误，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苏傲雪没有羞怯，没有娇嗔地怪他胡说，反是很重地点着头，一下又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嗓子眼哽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很想请他再说一次爱，再说很多很多次，以后她想每一次都选择相信。只要说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她就努力忘掉不开心的事，忘掉那天在杜家听到的那些鬼话……
睡了一整天之后，苏傲雪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今年的梅雨似乎来得比往年要早，而且雨水也更加充沛，从半下午到黄昏，真是一分钟也没有停过。
杜景堂赶来的时候，雨势更大了。
“早上出门天还是好好的。”杜景堂一边拍着溅到袖子上的雨水，一边说，“我本来想叫公寓的司机来接，但是听差说今天住客要车的特别多，可能要等半个多钟头。问了汽车行也是这样说，路上连空的黄包车也碰不到。我怕你心焦，借了伞一路跑来的。”
苏傲雪虽然睡的时间很足，但也没觉得精神有多好。也许是因为白天补觉不如晚上按时睡觉那么香，也许是她习惯了公寓的床，换了地方，睡再久也不自在。
撩开窗帘往外瞧了两眼，苏傲雪转头提议：“我们走回去吧，好像也要不了半个钟头那样久吧。”
杜景堂怔在那里，有些担忧地问：“不怕着凉吗？”
“我哪有那样娇气。”苏傲雪笑望着他，回道。
他们好像没有在雨天里一起荡过马路，尤其是这样大的雨势。
苏傲雪一直都好奇雨天。因为以往这种日子，她总是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一方面，亭子间只要下雨就会漏水，她得留着照管家里的事。另一方面，穷人爱惜衣服，更爱惜家里唯一的雨伞，因此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在坏天气里出门的。
可是，一座城让雨水浸透，光听声音就觉得是澎湃的奇观了。她总想出门看看，甚至想钻进雨里。以前，她把这个想法，当成自己的怪毛病。而在她学会看书以后，就明白了这是大自然的艺术在召唤她呢。
从前没有条件实现这个想法，更没有人愿意陪她犯傻。今天，她想和杜景堂一起看看雨天的上海，究竟是什么样的。
及至置身于雨幕中，苏傲雪抿着嘴，兀自开心地笑着。摩天大楼被水洗过的亮堂，和艳阳下的璀璨，这两种气质有着微妙的不同。
杜景堂不明白下雨有什么好看的，居然能迷得她三步一停留。但她这样子，看起来孩子气十足，无端让杜景堂揣想，这是给他一个机会，可以让他看看少女时的苏傲雪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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