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大屌胆子有这么大。
他是B通的身份，公安到处都在通缉抓他呢。
他倒好，居然还敢亲自跑回江陵，跑到八戒的葬礼上。
也许，大屌也是重感情的，他跟八戒差不多同期出道，认识十年，而今，八戒死了，大屌过来送最后一程。
也或许，大屌认为没人能认出他。
他穿着件看上去有点脏的灰色西装，戴着墨镜，脸上还戴着口罩，随礼时，用的也不是本名刘武，而是一个叫‘斌哥’的化名。
来到了葬礼现场，大屌也不太说话，径直去灵堂待了一会，上了炷香，然后就坐在灵堂门口的椅子上，像是发呆一样，安静坐着。
说实话，大屌这副面貌很有迷惑性，只要他少说话，或者不跟熟人打招呼，恐怕没人能将他与通缉犯联系起来。
可他这副打扮，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我。
我与大屌认识十年，我对他太熟悉了，熟悉他的长相与面部轮廓，熟悉他的体型，甚至连他的行为习惯都熟悉。
就像羊克有事没事喜欢吹刘海一样，大屌抽烟时，夹烟的手法就跟普通人区别很大，一般人夹烟的时候，是左手或者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烟头，而大屌通常是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与中指的三根手指的最前端的指肚夹着烟头。
几年前，大屌被李世光的手下“爆菊”之后，每当坐在椅子或者凳子上时，多半只坐一边，另外半边屁股微微抬起...
不夸张的说，大屌化成灰我都认得。
去了灵堂，给八戒上了香后，刚从灵堂出来，我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的大屌。
看见大屌的那一刻，我对刘彦明为什么要托高乐随礼金的事儿，有了一些猜测。
或许，刘彦明已经知道大屌来了八戒的葬礼现场。
大屌是讲情义的，对于大屌的性格，刘彦明很清楚，他也没法阻拦，于是，为了稳固自己重情重义的大哥的形象，他托高乐送来两千块钱的礼钱。
与其说，这两千块礼金，是给八戒的，不如说是送给大屌看的。
我无法肯定刘彦明是不是这么想的，但刘彦明一贯以来的作风，促使我这么去猜测。
……
葬礼现场的人很多，在鞭炮与唢呐声中，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披麻戴孝或是打赤膊穿背心的人很多，我不确定大屌是否看见了我。
考虑到大屌身份的特殊性，我没有过去打招呼，我想等一会吃完饭之后，再找他聊聊。
……
第三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是刘八斤。
刘八斤常年待在雁州，从雁州过来一趟并不容易。
刘八斤是02年去的雁州，而今已经整整四年了。
当刘八斤拄着拐杖，被大波妹与豆芽搀扶着，从车上下来时，我内心有些感慨。
四年多时间没见，刘八斤还记得八戒这么个人，在身体严重不便的情况下，还愿意过来，从某个程度上讲，也说明刘八斤这个人还是有人味的。
……
一晃眼，我跟刘八斤已经快半年没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在除夕，还在惠民饭店，在那个剑拔弩张的夜晚。
而今再见，是在曾经兄弟的葬礼上。
……
刘八斤过来吊唁的目的显然不纯粹，被大波妹与豆芽搀扶着下车后，径直去了灵堂上香。
给八戒上香后，就拉着我，去了他的奥迪车上。
在刚见到我时，刘八斤表现得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上完香后，立马拉着我往停在路边的奥迪车内跑。
可当我们都上车时，当刘八斤费力的躺进后排座椅并关上车门时，狭小的车内空间将天地分隔为二，喧嚣吵闹停了，世界安静下来。
安静的是声音，不平静的是内心，车内檀香缭绕，而我们的心思却始终无法平复。
我知道刘八斤找我想说什么，刘八斤也知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还知道，他即便说了，也毫无意义。
于是，在这种毫无意义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氛围中，我们各自沉默。
沉默中，我凝视着他，凝视着他手里的烟一点一点的燃尽、坠落，凝视着他的眼神——他望着中控台的某处，像是在魂游四海，眼神里，没有聚焦。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烟蒂燃烧时传出刺鼻的焦糊味儿，直到烟火烧到了他的手指头，他像是过电一样，浑身抖了一下，这才回了魂。
他开了点窗，将烟蒂丢出去，然后把车窗关死，语气很沉重地说：“我一直搞不明白，兄弟间为何可以共患难，却无法共富贵呢，当年我们一个馒头分成五瓣吃，忍着无处不在的跳蚤，五个人同睡一张床都过来了，而今，大家都有钱了，却分家了，成仇家了？”
我平静说道：“老二，如果你是刘彦明，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如果你是我，你已经去了太平间。”
刘八斤很是吃惊，“有这么严重？”
我沉默着，没说话。
这些年，刘八斤远在雁州，有些事儿，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到。
我不想再去解释什么，而今这个局面，是是非非已经说不清楚了，而且，每一次解释与叙述，于我们而言，都是一种刺痛。
刘八斤也沉默着，良久，他说：“还能坐下来谈，和好如初么？”
我内心升起几分啼笑皆非与酸楚之感。
刘八斤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这句废话。
同床异梦的两口子终于离婚了，离婚证都办了，财产分割也走完了，而今，同住一个小区的两个人还在打架，甚至到了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
就这局面，还谈什么缓和，谈什么回到当初？
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回去了，我其实想回到十二年前，回到我跟贺雄起争执的前一天，可是，能么？
沉默着，我摇摇头，用最简短的两个字表明了我的态度：“不能。”
听闻我说的话，刘八斤的眼眶骤然变得红润起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费力的挣扎着转动着半边臃肿的身子，一张脸正对着我，脸上神色几经变换，说话的语气已分不清是恳求还是哀求：
“老四..有一天彦明落...落到你手里，能不能...放他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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