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献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有些晚了。
二月渐回暖，只是江陵与远定地处偏北，总要来的迟些，所以夜间依然有些冷。
闲云居虽说是梁佑遣人给谢明非收拾出来的院子，但到底当初收拾的时候，也没想到林献会来。
闲云居里房屋不少，可现在真正能拿来就寝的也只有谢明非近日里睡的那间。
彼时他将人要领进去的时候，少女靠在门边，双手环抱，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谢先生，学生没看错的话，这是主屋？”
还没等他回应，便状似无意般再度开口，“我若是没记错，主屋一般归先生住？”
那双好看的眸子弯起时，竟然破天荒地带着几分狡黠，“我进去休息，不会挨先生一顿责罚吧？”
与她对立那人只是笑着看她，并不回这话，手上动作倒是没停，抬手就将门推开了。
待到她跟着进去时，前面那人突然回头。
屋子里的窗开着，透进来一丝光亮，倒显得亮堂。
那人回头得猝不及防，林献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正要仰头看他的时候，却发觉他稍稍弯下些身子来，好让她可以平视。
只是向前倾的时候，两人靠得很近。
偌大闲云居只他们两人，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甚至池子里的鱼、树间栖息的鸟，一切都静悄悄的。
这样安静，静到林献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眼前人的呼吸声。
“休息吧。”
谢予说完这话便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她回过神来，抬眼看去，那人正关好窗，随后往门口走。
在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隔绝的时候，林献似乎听到门外那人说了句，“等你睡醒了，我们再好好聊。”
聊……什么？
林献定了定神，抬脚往那边床榻走去，待坐到床边时，下意识抬眼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门。
昨夜梁佑派来的人突袭、后面又赶了段路从江陵到远定，随后跟着折风、问情在营中大闹了许久，天才将将亮便随人来了远定城府找人，折腾了许久，这一夜就没停下来好好休息过。
按理说她该是疲倦的，所以梁佑一番又一番的话她并不想搭理，所以谢明非那样恍神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错见，所以她一直以来的状态都很差。
只是真正躺在床上时才发觉自己忽然有些失眠，毫无缘由。
可能是这些日子在江陵随着将士们睡营帐，一时间睡不惯这样软的床。
可能是在一个陌生、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莫名有些不敢熟睡。
就像尹昭出去吩咐奉茶、进来时绊那一下，她忽然间睁开眼，那一刻的眼神不必人说她都能猜到该有多可怕。
……还可能是因为，终于见到了谢明非，知道他这几日并无大碍……
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只是忽然间有些……喜悦？
但说到底她彻夜未眠，终究是困意大过情绪，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不知不觉间，便阖上了。
*
林献很少睡过这样安稳的觉，哪怕是曾经在竹溪苑、在泛月阁，她夜里也总是睡不安稳，夜夜都要醒来。
所以白日里，总显得一副很困倦、怎么也睡不醒的模样，平白看着懒散、不着调。
也不知是数日以来的压力顶着，终于顶不住了，还是因为门外有人守着，莫名安心，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
她推开门的时候，天边早已有些黯淡，幸得一抹晚霞还未完全逝去，撑着半边彩色，光辉灿烂。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闲云居还挺大的，有石桥，有凉亭，有池塘、有满园花枝，竟还有几许回廊。
房间正对过去是先前的凉亭，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林献掀了裙摆出了门，却并未急着下台阶，反倒是往旁边一眼瞧不见底的回廊长椅去，侧身坐下，手微微搭在栏杆上，这么撑着脑袋，入目便是那站在石桥上、捏着点馒头碎屑往池里扔的喂鱼人。
晚霞将灭不灭，映下淡淡光辉铺在人身上，无端绘成一幅完美画卷。
石桥上，谢予将手中最后一点馒头碎撒下，随后轻轻拍了拍手，将手中残余碎屑拍去，才转身就与那靠在回廊上的人对视上。
他嘴角微微勾起的时候，黯淡了身后那抹残晖。
于是挽了挽宽大的袖袍，随后抬脚下石桥，步步朝着回廊处的佳人走来。
谢予走到回廊下的时候，仰头看着她，“睡醒了？”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语气却与从前截然不同，倒是带着几分轻柔。
林献撑着下巴，垂着眼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要吃点东西吗？”
听见这么一句话的林献倒是忽然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似乎有些认真地问了一句，“可以不是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么？”
她知道，谢予对这些口中之物一向不怎么在意，若真要形容，那大抵是，于他而言，入口皆是恩赐。
但她不同，她大概与梁佑怀着同样的心理吧，往日里未曾有过，一旦有，便不舍得再松手。
喝过好茶，便再不想喝往日那些淡而无味的茶，尝过美食，便也不愿再吃那些清汤寡水。
所以曾经在竹溪苑的那场复试，她原是真的想离谢予远远的。
她原以为自己已然待自己不够好了，倒是才发觉，谢予待他自己也一样不好。
被问到的人并未回话，倒是低头轻笑一声，再抬眼时，眉眼含笑，似乎无奈又好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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