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皇帝正在桌子后头批折子；进忠端上去一杯茶，轻轻放在皇帝手边。
“皇上，这天儿太热了，奴才让人煮了消暑茶，您可要注意身子啊。”
弘历点点头，鼻息里嗯了一声，把手上的折子轻轻放下。
进忠略略扫过去一眼，只在上头看到了大小金川几个字样，想必又是那头的事情让人烦心。
皇帝拿起那一杯茶，抿了一口，果然是消暑爽口，忍不住又喝了几口，顺嘴问了一句这是谁做得茶。
进忠脸上有些迟疑，但片刻后，他还是说了一句是宫女做的。
，但他很机灵的没有直接说如懿这个名字；而进忠在说出这话后，便稍稍看着皇帝的脸色，像是打探敌情一样。
皇帝迟疑了一瞬，当然也明白进忠这话里话外的试探，因此只是把那茶喝了半杯，轻轻搁在桌上。
“她倒是性子变了很多，从前只会……算了，不提也罢，总之现在比从前要好得多，至少不会让朕烦心。”
皇帝脸上有些松快，登基以来，海晏河清，天下归顺。
虽有不臣服者，但刀枪棍棒总有一样能让对方臣服，偏偏这个“青梅竹马”的如懿，屡屡下自己的面子。
不仅如此，她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肯为他着想，犯了错，只要自己能兜底，她是绝对不会站出来承认错误的。
进忠没有搭腔，他当然知道皇帝什么意思。
然而他才不会跟着皇帝的意思顺着往下说，闹不好以后说起来，还要倒打一耙，说自己嘴主子，不守规矩云云。
因此，进忠只是收回了目光，将腰躬得低了些，声音略略有些低沉，态度很是恭顺：
“皇上天威，岂敢有人不臣服，天下万民都归顺皇上，这是理所应当的。”
皇帝被这句话夸得龙兴大悦，刚才脸上的感慨都一扫而空，再一次端起那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然而门头的帘子突然打起，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一个宫女，一见到皇上便跪下，礼数周全，跪的也端正。
进忠眼尖，认出来这是琅嬅身边的宫女，便在皇帝耳边说了一声，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皇帝听完就皱起了眉，赶紧放下杯子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小宫女跪下下首正中，赶紧说清了事情的来由，只说是愉嫔娘娘怕是要生了，这会儿情况又不好，让皇帝赶紧去看看。
皇帝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进忠便赶紧接了一句：
“皇上，算算日子，愉嫔娘娘确实是近半个月要生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早产了半个月，您要去看看吗。”
皇帝当然毫不犹豫准备去看看，然而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帘子再次。
从外头进来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人；进忠一眼就发现这是如懿。
也不知道偷听了多长时间的墙角。
进忠看着如懿款款走过来的样子，手上还端着东西，就知道她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如懿走近了，把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上，这是奴婢做的暗香汤，这是白玉霜方糕，您赶紧趁热喝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然而进忠的思绪不在这上头，他又稍稍眯着眼睛，观察着如懿人淡如菊的脸，顺便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宫女。
皇帝也不傻，如懿这个时间过来，想必是听了一会儿墙角。
因此他没有喝汤，也没有用那一盘子点心，而是看着如懿的脸，片刻后又移开了视线。
“愉嫔情况如何。”
小宫女正要回话，然而她的视线从如懿身上瞥过去。
却发现如懿稍稍低着头，像是侧着脸斜眼看人，眼白眼珠分明，瞪着人的样子还挺可怕的。
但小宫女毕竟是琅嬅的人，被如懿这样瞪一眼，却根本不怕，依旧是陈述着当前的情况，又说到皇后娘娘似乎也动了胎气。
然而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皇帝立刻站了起来。
而进忠则立刻让人备轿，起驾承乾宫；然而还没等皇帝走两步，如懿立刻出声提醒：
“皇上，您今儿让军机处大臣过来议事，怕是一会儿人就要来了，若是这会儿您去承乾宫，怕是要耽误军机要事啊。”
此话一出，皇帝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如懿；。
而她十分乖觉，立刻低下头，不与皇帝直视，态度也是十分的恭敬谦和：
“每个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还有太医们都在愉嫔娘娘身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何况，您是天子，国事要紧，怎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耽误皇上日理万机，治理天下呢。”
进忠勾着唇，却并没有急着打断如懿，而是稍稍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脸色不虞，便立刻出声呵斥：
“身为奴才，置喙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决断，该当何罪。”
如懿听了这话，脸上也没有丝毫害怕，而是恭恭敬敬对着皇帝行礼。
抬头的时候，眼神里也是目光炯炯，像是以死相劝的士大夫：
“皇上，奴婢所说，句句发自肺腑，句句都是真心话，您可以不信奴婢的用心，但奴婢自己可以问心无愧。”
跪在地上的宫女冷冷看了如懿一眼，而皇帝什么都没说，让人备轿起驾，即刻就往承乾宫去了。
威严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只留下帘子因为挥开的力道而不停晃动。
进忠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过去，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还在行礼的如懿面前。
板正的影子慢慢笼罩住了跪在地上的人，又被光影拉成长长的一束。
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像是暗地里缠斗的两条蛇。
最终还是如懿忍不住开口，只是一开口便是森冷的质问，和刚才发癫截然不同：
“别的宫女奉茶，进忠公公多多少少都会提点一两句，也能让皇上记住个名字由头，怎么到奴婢身上，您是一句都不肯提了。”
进忠没说话，只是脸上带着挑衅和玩味的笑，看着如懿的脸轻轻摇了摇头。
“别的宫女混个脸熟，不过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而你，你的起点就是她们的出路，你自己不珍惜，自然不能怪别人肆意作践，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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