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看着跪在下头的璟瑟，手上的骨节稍稍捏紧，但又很快放开；她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但是看见女儿茫然的神色，又有些于心不忍。
素练和莲心站在一旁，她们跟着皇后许久，也知道皇后现在正在犹豫；估摸着是对孩子又爱又气，这会儿正在犹豫怎么罚孩子，或者怎么安慰孩子。
“你先起来吧……璟瑟，现在殿里只有咱们母女，你有什么话，就放心大胆和额娘说，不必担心什么责罚，母亲自然会给你守口如瓶，只是有一样，你不能有一句谎话。”
琅嬅这次是真气急，这一串话说的是又长又急，跪在下面的璟瑟抿了抿嘴，塌着的肩膀压的更低，声音都小了许多。
“额娘想知道什么……璟瑟都说。”
琅嬅愣了愣，眼看着从前自己骄傲恣意的女儿变得谨小慎微，心里更是又气又急，险些就肚子疼起来；莲心看着不好，赶紧上去给琅嬅顺顺背，素练则赶紧站在琅嬅身后，给她捏捏肩。
璟瑟见状急得很，立刻就要起身过去看看，然而琅嬅一声怒喝，璟瑟便愣在原地。
“你给我跪下。”
璟瑟抿了抿唇，乖乖巧巧跪下；琅嬅顺过气，水也没来得及喝，便赶紧问了一句，让璟瑟说说，那天在假山后面，到底和伊拉里格格说了什么，但璟瑟并不开口。
她试探的目光看着琅嬅，知女莫若母，琅嬅叹气，声音柔和了些。
“你尽管说，额娘保证不会找伊拉里格格的麻烦，额娘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璟瑟点点头，她一向信任自己的额娘，刚才进来时，额娘就已经给自己细细说了现在宫里流言的事情，虽说现在流言已经被镇住，但背后的主使，额娘一定是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
因此璟瑟也不敢怠慢，想了想措辞，便赶紧老实交代了：
“那日，儿臣和澜锦妹妹在假山后头乘凉，闲来无事，儿臣就和澜锦妹妹聊天，说到了大哥的婚事。”
皇后愣了愣，这种事情，不是未嫁的女儿该打听的事情；但皇后想着宫里只有璟瑟一个公主，实在是没有适龄的孩子和璟瑟作伴，因此也就让两个小丫头自己玩去。
但没想到，璟瑟好奇婚嫁之事，差点坏了规矩。
因此琅嬅又是一阵气，略略忍了，让璟瑟继续往下说，但下头的话，璟瑟说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有些晶莹的眼泪。
“澜锦妹妹说，成年后，她就要嫁人了，儿臣不免想到自己，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可若是嫁人，儿臣就要离开额娘了，但儿臣不愿离开您，因此，儿臣那天就说……”
璟瑟抽了抽鼻子，缓了口气儿继续道：
“儿臣那天说，我不愿意嫁人，我想终老在额娘身边，给额娘和皇阿玛尽一辈子的孝，管他额驸天高地厚的尊贵，我都不想嫁。”
琅嬅被这番话堵住，喉咙里突然有些酸涩，像是过了许久，她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泪影儿。
“你身为公主，婚嫁是你终身大事，也是你身为皇家公主的职责，璟瑟，你也渐渐大了，许多事情，即使额娘不与你说，你心里也要有数，若不是听到的人是你嘉妃娘娘，你今日，保不齐就要去宗人府了。”
琅嬅又气又心疼，平心而论，她也舍不得女儿嫁人，但孩子终究要远离父母，璟瑟也有一天要离开自己。
然而琅嬅还没等宽慰几句，璟瑟哭腔里突然带着些不甘不平来。
“况且，额娘说我要去宗人府，说我要嫁人，可皇家公主生来不能继承大统，又有什么职责，宗人府自然也不是儿臣能去的。”
“史书工笔，儿臣留不得姓名；可偏偏武曌留得千古名声，儿臣想着，与其匆匆嫁人，倒不如留在额娘身边尽孝。”
这话说的愈发大逆不道，素练和莲心惊得互相对望了一眼；琅嬅也惊得变了脸色，但女儿毕竟是自己生的，和她一条心，血脉相连，因此，琅嬅只是皱了皱眉，又突然舒展开。
“璟瑟，额娘不知道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但额娘也想劝你，将来你嫁了人，与额驸情投意合，夫妻恩爱，子嗣绵长，也是人生乐事。”
但璟瑟丝毫不吃这套，小丫头摇了摇头，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没有被玷污的墨色，盈着赤诚和灼热，看着自己的母亲。
“额娘，所谓夫妻恩爱和顺，有多少是女子一味忍让换来的，尊贵如您，很多时候，您也是在忍让着皇阿玛，可皇阿玛还是能得一个恩爱长情的名声。”
殿中陷入冗长的沉默，璟瑟说的话太过大逆不道，甚至有些疯言疯语；守在皇后身边的素练和莲心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劝阻公主，还是该劝和皇后不要生气。
然而过了很久，琅嬅都没有生气训斥。
“璟瑟……你是真的长大了。”
琅嬅伸手，璟瑟稍稍愣了愣，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牵着母亲的手依偎在她身边，琅嬅原想和她说更多别的，但想起流言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因此先压下心里的话不表。
“你最近几日都没来和额娘请安，刚才嬿心去叫你，你也是自己回来的，你告诉额娘，你究竟和谁在一起。”
璟瑟抿唇，略略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舒嫔娘娘；然而琅嬅却是了然的笑——怪不得。
“罢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当日，嘉妃听见了你们说的话，没过一段时间就来找额娘，提醒额娘宫中有变，依你所见，嘉妃为什么会有这种论断。”
琅嬅静静看着女儿，眼里的颜色像是让渡权力的神明，温柔慈和，璟瑟低着头，想了半晌，脸上的神色又是从前骄傲恣意的模样。
“额娘，实不相瞒，儿臣知道嘉妃娘娘听到了我们说话，因此，嘉妃娘娘为什么会来提醒额娘，儿臣现在不能妄下推断，只能说……”
少女顿了顿，和琅嬅相似的脸上，慢慢绽放出被权力滋养的神采，光彩夺目，甚至与她阿玛比肩的睥睨。
“要内鬼出自嘉妃娘娘宫中，嘉妃娘娘却不好处置，只能提醒您，且内鬼一定与养心殿的毓瑚姑姑有往来，甚至往来十分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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