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萨尔浒城。
偌大的汗王宫中，气氛好似冰雪般冷凝，在场的文武官员以及爱新觉罗家族成员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战战兢兢的盯着上首面沉似水的老汗努尔哈赤，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自万历四十四年，老汗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他们"大金"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教训，不仅第一次在面对官兵的时候，丢掉了已是纳入囊中的城池，还损兵折将千余人？
要知晓，这伤亡的千余人可不是衣衫褴褛的汉民百姓，也不知早已投降他们大金的"汉军"，而是隶属于正白旗和镶蓝旗麾下，正儿八经的女真勇士！
甚至若不是他第一时间派遣阿拜和阿济格派遣大军支援，逼得占据上风的官兵们主动退军，只怕这个伤亡数字还要继续扩大。
"尔等都说说吧。"
"此事该怎么办？"
沉默良久，努尔哈赤粗粒的声音终是于人满为患的汗王宫中响起，打破了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尽管心中的怒火已是达到了顶点，但掌权多年的努尔哈赤仍是强行保持着冷静，满脸平淡的看向殿中神色各异的朝臣以及沉默不语的皇太极。
"回禀父汗，"在无数道复杂眼神的注视下，身材魁梧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侧身出列，斗志昂然的拱手道:"明狗欺人太甚！"
"儿臣愿亲自领兵攻伐抚顺，让那龟缩在沈阳城中的熊蛮子血债血偿！"
眼下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征战朝鲜尚未归国，三贝勒莽古尔泰已然是殿中除却努尔哈赤之外，身份最高之人。
尤其是眼下殿中人心惶惶，莽古尔泰这掷地有声的咆哮声，倒是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众人的不安，也令努尔哈赤微微颔首。
自己的这个儿子虽是残暴，性情凉薄，但胆识确实异于常人。
"你们的意见呢？"
轻轻朝着莽古尔泰摆了摆手之后，努尔哈赤便转而看向其余沉默不语的朝臣，其犹如鹰隼般的眸子就好似能够窥伺人心，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实话实说，努尔哈赤并不在乎早已沦为废墟的抚顺，甚至就连伤亡的千余名鞑子都可做到波澜不惊，毕竟战斗力最为彪悍的两黄旗及镶红旗还远在朝鲜。
这些鞑子，才是他们大金真正能够得以建国，并在辽东立足，与明国分庭抗礼的根基所在。
但不在乎归不在乎，此事终究关系到他们大金的"统治"，绝不可当做无事发生。
"回大汗的话，"短暂的沉默过后，早已剃发易服，留着"金钱鼠尾"，以"大金官员"自居的范文程便从队伍中侧身出列，拱手道:"官兵此役虽是逞凶，但抚顺早已是一片废墟，无险可守。"
"不出数日，我汗国便可重新收复抚顺。"
"至于四贝勒虽有督战不力之责任，却也临危不乱，率领我汗国的勇士，与明国官兵厮杀，同样令官兵死伤惨重。"
"奴才斗胆妄言，四贝勒功过相抵.."
幽静的汗王宫中，范文程略显迟疑的声音就好似惊雷一般，猛然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也令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一向与皇太极互相看不顺眼的莽古尔泰更是面露讥讽之色，眼中满是轻蔑。
他虽然不知晓眼前这个奴才何时与皇太极混到了一起，但却十分了解自己父汗的脾气秉性。
范文程这话，是在自己父汗的伤口上撒盐呐！
这个奴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汗，"在身后皇太极错愕眼神的注视下，范文程一个头磕在地上，赶忙补充道:"明国不比我汗国，战马及骑兵均是十分短缺。"
"如若奴才所料不差，今日四贝勒于抚顺遭遇的近万名骑兵，便是明国的全部骑兵。"
"此役过后，明国短时间内再难犯我大金！"
呼。
像一阵狂风掠过，殿中众人的表情再度发生了变化，就连莽古尔泰的狞笑也是僵在了脸上，胸口有些发闷。
尽管心中不想承认，但如若不是皇太极"未卜先知"，主动请缨在抚顺驻扎，只怕今日那些突如其来的官兵们便不会止步于抚顺，最起码也要打到浑河岸边，对他们汗国造成更加严重的冲击。
此外，明国虽是疆域广袤，兵力远胜于他们大金，但骑兵确实十分有限。
遥想昔日那"萨尔浒之战"，如若官兵能够拼凑出五万铁骑，他们大金怕是早已迎来了灭顶之灾。
故此相对于他们大金而言，明国的骑兵更加宝贵。
"所以，你想说什么？"
死死瞧了范文程几眼之后，努尔哈赤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汗王宫中幽幽响起，眼神很是深邃。
这个汉人奴才，倒是有些本事，至少对于辽东大局的衡量，远在莽古尔泰那个莽夫之上。
"奴才斗胆，恳请大汗即刻出兵辽南！"
"明国必然毫无防备！"
迎着努尔哈赤居高临下的审视，范文程强压住心中的窒息感，言辞灼灼的回禀道。
辽南地区虽然不如辽东人口稠密，但积少成多之下，财富和人口却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与山东莱州隔海相望的旅顺，更是明廷于辽东的"大本营"，积攒了无数辎重。
如今明廷倾巢而出，试图趁着他们大金主力远在朝鲜，分身乏术的当口，收复失地，必然将全部注意力和兵力集中在沈阳一带，以防止他们大金的报复。
因此，本就兵力匮乏且并无太多城池关隘的辽南必然更加空虚，任由他们大金的勇士"予取予夺"。
"辽南？！"
低喃了一句过后，努尔哈赤便缓缓于虎皮汗位上起身，转而瞧向窗外的茫茫夜色。
自起兵以来，他一直将重心放在朝廷重兵把守的辽东，转而忽略了秩序相对混乱的辽南。
毕竟他们大金的兵力实在是有限，分兵统治人口稀疏的辽南，反倒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范文程这奴才的话语倒是有几分道理，换做他是那熊蛮子，也不会料到他们大金在刚刚吃了败仗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出兵辽南。
"老八，你的意思.."
思考片刻之后，心中已是大概有了决断的努尔哈赤便扭头看向沉默不语多时的皇太极，打算听听这个儿子的意见。
只是未等他将话说完，便听得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其刚刚平复的内心重现咯噔一声。
难道说，还有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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