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自从回了皇宫之后便搬去了绿水殿。绿水殿是凤安宫旁边的翼殿，离着太液池和岫山都不远，建的精致华丽，采得是“春水容易绿”其中绿水两个字，风景最好，可见萧屹对她的宠爱。
她搬回来之后日日都去凤安宫请安，倒像是忘记了姜后似的，不再缠问姜后的事情，在苏太后面前也是道：“从前不知道侍奉皇祖母，出了宫以后才知道长辈的关爱是如何珍贵，如今能够有幸再次承欢皇祖母膝下，只愿尽心竭力侍奉在皇祖母面前，能让皇祖母欢笑一二也就是瑶光的福气了。”
这一篇话竟不像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说的。
这日瑶光自凤安宫出来，上了帝姬的步辇会绿水殿去，却见太液池旁有个穿着秀丽的女子，便问身边的嬷嬷道：“那是顾承华吗？都入秋了，还去陶然亭？”
她自从回宫以后身边已经重新换了另外一批伺候的人，以前她还让跟前的亲近嬷嬷陪着她坐在车辇上，如今那嬷嬷只能跟在一边，远远眺望了一眼，奇怪道：“看起来并不是顾承华，倒像是奴婢没见过的一位人。又是妃嫔装扮，想必是新封的韵贵人或者是郑选侍吧。”
郑选侍便是中秋节的那宫女杏儿，原封了更衣，接连又封了采女，如今已经是选侍了。
瑶光一挥手命车辇停了下来，忽然冷笑道：“韵贵人，郑选侍？本宫也不过出宫去住了一个多月，宫里面还真是热闹得很。你去瞧瞧，到底是谁？”
那嬷嬷真是不得已之下答应了，一边心里颤悠悠的犯着愁，一边快步往那边走。她还不能磨磨蹭蹭的，毕竟瑶光帝姬就在身后看着，那可是她头顶上的主子。
那嬷嬷过去见是一位穿着杏黄色宫装的女子，并不是十分华丽的装束，倒像是金桂枝头开的一朵淡色的小花，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那女子眉眼间带着一些淡淡的笑意，略微低头的时候竟有些不自觉的娇羞，真真是一个标准的小家碧玉。
嬷嬷行了一礼道：“老奴姓李，是瑶光帝姬跟前伺候的，奉帝姬的吩咐，请问这位主子是哪位？”
那女子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示意道：“我是掖庭宫郑选侍。”
那嬷嬷本以为郑选侍听到她是瑶光帝姬的嬷嬷，就会主动去请见瑶光帝姬，谁知道这位郑选侍说完这句话就笑意微微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李嬷嬷不禁心里叹了一口气，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对郑选侍道：“瑶光帝姬见着选侍，只说是从前未曾见过，觉得选侍有些面生。”
郑选侍仍旧是小小的笑了一下道：“我不过是才封了选侍，地位卑微，没有福气见过瑶光帝姬。只能在这里为瑶光帝姬祈福，愿瑶光帝姬安泰。”
她不过寥寥几个话，也没有十分的文雅，倒是看着十分实心实意。
李嬷嬷是在宫里面久了的老人，找了机会去伺候瑶光帝姬也是盼着有一天瑶光帝姬出降，自己能仗着伺候帝姬时间久的身份跟着一起出宫养老，免得老了以后无所依靠，心里也不愿意去为难这些新人，心里揣磨了几分对郑选侍道：“老奴就替瑶光帝姬谢过郑选侍的心意，也不打扰选侍了，老奴告退。”
瑶光帝姬眼见着李嬷嬷过去说了两句话，随后又转身回来了，便坐在车辇之内等着李嬷嬷回话。
李嬷嬷回来恭敬道：“回帝姬的话，那位是掖庭宫的郑选侍。”
“哦，”瑶光帝姬坐在车辇内答应了一声道：“本宫知道了，原来是郑选侍，真是惹人怜惜的一个模样。”
她的声音冷淋淋的，就像是冬天里在上冻的喝水里洗出来的一把绸缎给人的感觉，让李嬷嬷心里狠狠抖了一下，忽然开始香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一个错误。或许瑶光帝姬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也许——
不。
李嬷嬷咬了一咬牙，在这宫里面，有些时候选了一条道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尤其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选了一个主子，一旦离开这个主子就是离开了水的鱼，就算是能够蹦跶也蹦哒不了几天。
她跟在车辇旁边也是笑了一下，轻声道：“后宫里面的花儿总是今天这个红明日那个粉的，唯有帝姬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天生的皇族贵胄，是后宫里面永远的尊贵无匹。”
她说的话中了瑶光帝姬的心意，瑶光帝姬坐在车辇之内道：“嬷嬷说的是啊，本宫才是独一无二的。只可惜父皇看重的天下苍生，万里河山，看重的权柄势力，还有宫里面的那些妃嫔。”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就这么被送出了宫，在外面的那个破地面刨着鬼门关才活过来。你知道得了天花是什么感觉吗，浑身都在疼都在痒，我上一刻闭上眼睛，就不知道下一刻能不能活着！我不想死啊，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我为什么要死！我是南陈皇室的帝姬，还会是南陈的公主，会有自己的封邑自己的臣民！我明明可以活着，却被所有人抛弃在那样子的黑暗里，所有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在害怕我，好像我也会把她们拖进死亡里！”
李嬷嬷只觉得整个人浸入到了冬天的寒水里，虽然还是八月里却整件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虽然只是隔着车辇的一道帷幔，却恍如车辇中坐着的是一个从地狱里抱着所有的怨恨爬出来的恶鬼。
她打着哆嗦坚持着往前走，又听瑶光帝姬坐在车辇里面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嬷嬷你卡吗，父皇又有了韵贵人，有了郑选侍，却忘了他的女儿在生死里面挣扎！母后也不记得我了，他都不肯来看一看我！”
李嬷嬷知道她听见了这些话，就意味着这一辈子她都是在瑶光帝姬这条船上。瑶光帝姬虽然年少，难道要她的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不知道还能劝什么，此时瑶光帝姬的怨恨让她恐惧，因为这怨恨这样真实深切，如同一道枷锁狠狠的锁住了瑶光帝姬的心。
她只能陪着瑶光帝姬一步一步的回到了绿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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