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这一天萧屹是一定要在凤章宫中留宿的，绝不会到其他地方。这天天才蒙蒙亮，顾蓁便起来按品大妆到凤章宫去请安，再到同元殿中领宴。
萧屹是午间在乾元殿赐宴群臣，皇后便在同元殿赐宴外命妇，顾蓁等人不得在座。只得都在偏殿等着，到了晚间再入殿。
不过是百般笙箫丝竹悦耳，一众尽态极妍动人。
萧屹却不管这些暗送心曲之人，与后妃子女同乐一晌也就罢了。直到守岁过了子时，除了早早回去的苏太后和大皇子瑶光帝姬以及有孕在身的韵嫔之外，所有人都道了“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与萧屹，又得了赏赐，这才散了。
在大雪覆盖的岫山之上，只有深翠的松柏和被清理出来的常行的小路。
一对主仆慢慢的走在其中，那宫女年纪颇大，应该已经是个嬷嬷，打扮的也颇为体面，一手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另一只手扶着那披着貂裘的女子。女子戴着遮风的兜帽，手中拢着暖袖，看不清楚真实的面容，唯有在琉璃宫灯摇晃的光影之间看见她一点殷红的嘴唇。
她忽然道：“都说新年要彻夜举灯，未来的一年才能亮亮堂堂的，怎么这里竟没有灯火如昼。”
那女子说话慢条斯理，却天生威严。
那嬷嬷看了看只在道路两边点亮的宫灯如豆勉强只能点亮脚下的路，还不如她手中的琉璃宫灯更明亮，笑道：“这地方过年的时候少有人来，宫殿都是空的，所以只点了小灯供这里伺候的宫人来往罢了。”
“哦，”那女子答应了一声，和嬷嬷一起走到一座黑压压的宫殿面前，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宫门之上悬挂着的匾额，笑着道：“阿莺，你去开门。”
因为抬头的动作，她的兜帽从发髻上落了下来。
灯火之间，竟然是重新梳洗打扮之后的苏太后！
宋嬷嬷松开扶着她的手，上前用力推开了那沉重的宫门。不知道为何，那宫门在夜间竟然没有落锁，随着宋嬷嬷的动作发出一声吱呀之后慢慢的打开了。
苏太后举步上前，轻易迈过了门槛，借着琉璃灯的光芒看见里面积雪都未清扫，只有一条被宫人踩实了雪的小道。这条小道直通一座美轮美奂的巨大宫殿，即使是几年无人打扫，仍然能够一搭眼看出这座宫殿曾经的辉煌。
这里曾经有南陈最美的歌舞，最陈的美酒，最动人的女人。
苏太后皱了皱眉，宋嬷嬷解释道：“这里主子不会踏足，底下的宫人也就会松懈一些。”
苏太后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走向这座大殿的正门。殿内黑黢黢的，只有一片窗户露出了一点昏黄的灯光。
宋嬷嬷推开门请苏太后进去，谁知大殿之内却出乎意料的干净。
一重帷幔之后传来一声低问：“可是故人来？”
这声音比以歌着称的晴嫔还要胜出一筹，竟能让人在其中听出无限曼妙，让人浮想联翩。
苏太后低笑一声：“何必要装神弄鬼？既然是故人造访，为何不出来一见？”
屋子里传出来一阵窸窣声响，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像是最好的舞者垫着脚尖落在最柔软的地毯上发出的那种如同羽毛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帐幔之后伸出一只柔美的白皙的手，这只手必须原本就绝美，又多年被最好的珍珠粉和牛乳温养，必须要长在绝世美人身上才不算暴殄天物。
那人穿着一身烟灰罗衣，外面裹着一层厚重的黑布棉衣，但是穿在她身上如同被凡人偷走了衣裳的落难仙子，只是其中多了几分放诞魔气，如纯白落了黑墨，黑白分明更叫人心折。
六宫之中各色美人，戴梳心更是其中翘楚无人争辉，但是在她的面前仍然会黯然失色。她是天生地养的绝代美人，每一分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难怪被称为天降亡国的祸水，微一抬眼便勾魂夺魄。
“雍妃，许久不见了。”
“大胆！”苏嬷嬷怒道：“此乃当今皇太后，岂容你放肆！”
那女子微微一笑，即使在冰冷空旷的黑暗宫殿中依然明亮如星辰：“皇太后？不过是我眼中的雍妃。你除夕前来是为了什么，可是要见我饱受凌辱折磨才觉得痛快？”
苏太后抬手抿过鬓间碎发，头上崭新打制的九尾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入云霄：“哀家只是想来看看，容华夫人在这空寂庭院中呆了两年，可还是昔日的模样？”
钟妃一步一步走上前，袅娜妩媚道：“那依你来看，我现如今可好？”
两人隔着一丈对望，如同狮虎对峙谁也不肯让一步。苏太后轻笑道：“哀家一看见你，仿佛下一刻先帝就要从殿外进来，你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钟妃道：“你褫夺我的封号位份，将我软禁在馆娃宫中。谁不知道你不待见我，便随意的践踏轻慢于我，可是我就活在这里，先帝遗旨，你永远也不能杀了我。”
苏太后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朕知你深恨容华，不求你给她朕在时一样的尊贵，只求你让她住在馆娃宫留下她曾经拥有的一切，让她衣食无忧的活下去，死后与朕葬在一起，这是先帝的原话。哀家不会杀了你，你就守在这里守着先皇吧。当年的那些人，云后，丽妃，丰嫔，到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
她原本是要出一口恶气，但是见到了这个人却不知为何已经没有了这种念头。当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底是钟妃饶她母子一命，如今地位转换，就当是还这个人情了。
“你就在这里，慢慢老去吧，钟怜尔。”
钟妃目送她离去，最后关上沉重的宫门。
她姓钟，钟情的钟，先帝为她赐名怜尔，给她无上的荣宠。
钟妃忽然笑了一下，风情万种如暗夜曼陀罗：“你的东西我都不稀罕，我想要的早已经从成为妃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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