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清楚了吗？！”萧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校场上空滚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压迫力，强行将士兵们涣散惊惧的视线拽了回来。
“这就是火器！敌人倚仗的妖物！它快！它狠！隔着百步就能要你们的命！”
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铁靴踏碎脚下的厚土，声震四野：“怕吗？！”
无人应声。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在寒风中交织。
“怕就对了！”萧锐的目光鹰隼般扫过一张张惨白的面孔，“但怕，就能让夏国的火器饶过你吗？！怕，就能让死去的袍泽兄弟活过来吗？！”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冰冷的剑锋在黯淡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指那些破损的盾牌。
“盾挡不住，那就用人命去填！用血去耗！用你们手里的刀、你们身上的甲、你们骨头里的硬气，给我顶上去！冲到他们面前！用刀子告诉他们，我大齐的儿郎，骨头是铁打的！”
“你们要跑得比火器快！冲得比硝烟猛！跑到腿断，爬也要爬到夏国人的火器阵前！听明白了吗？！”
“诺！！”
短暂的死寂后，一股被逼到绝境、混杂着恐惧与悲怆的嘶吼终于从胸膛里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在城墙外的风中回荡，显得悲壮而绝望。
萧锐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如同苦役般挣扎的军阵，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
这笨拙而惨烈的对抗，真的能挡住夏国下一次裹挟着火器之威的滚滚铁流吗？
而千里之外的庆国，深宫之内，层层叠叠的殿宇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兵器署内，一处被严密圈禁、由皇上心腹禁军把守的院落里，却传出与庄严宫廷格格不入的喧嚣。
巨大的炉膛日夜不息地燃烧着，鼓风机的呼哧声永不停歇，铁锤敲打赤红金属的叮当声、锯子切割硬木的嘶鸣声、工匠们焦躁的吆喝和争执声……
各种刺耳的噪音在这里交汇沸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炭味、金属灼烧的腥气以及木屑的粉尘。
院落的中央，一处稍显空旷的地带被清理出来，用作试验场。
此刻，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
苏落，这位庆国子民都尊崇的无所不能的圣女，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沾满了乌黑的油泥。
她面前架着一个由沉重铁木构成的怪异装置，形状如同一个被拉长、扭曲的十字弓弩，结构却复杂精密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根长度远超寻常弩臂、闪烁着冷硬幽光的铁管被牢牢固定在木托上，管壁厚得惊人。
木托尾部，一个弯曲的、同样由精铁打造的奇怪钩状部件显得尤为突兀。
这就是苏落口中能“千米之外取敌将首级”的“狙杀神器”的雏形。
此刻，它正经历着又一次关键的“验证”。
几个最强壮的铁匠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汗水在通红的皮肤上流淌。
他们围着一个巨大的、固定在沉重木架上的铁制夹具，正用碗口粗的特制铁棒和巨大的扳手，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撬动那根厚壁铁管尾部一个精巧的、由多重卡榫和弹簧构成的闭锁机构。
沉重的木架子在他们狂暴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加力！左边！再撬！听我口令，一！二！三！使劲儿啊——！”裴正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嘶声怒吼着。
“嗬——！”几个铁匠同时咆哮，手臂上的肌肉块块贲张如铁石，巨大的扳手和撬棍在极限的力量下弯曲变形。
“嘎嘣！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扭曲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弹簧不堪重负、骤然崩断的刺耳锐鸣！
几块形状扭曲的精铁卡榫碎片和断裂的弹簧猛地从闭锁机构中炸飞出来，如同暗器般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噗”几声狠狠钉在旁边堆放的木料上，深入寸许！
“哎哟！”
“我的娘！”
撬动的铁匠们猝不及防，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几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摔了出去，沉重的工具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哐当作响。
裴正明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半截崩断的扳手，粗犷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油污，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惊魂未定。
他喘着粗气，看着那依旧纹丝不动、只在卡榫位置留下一个狰狞豁口的铁疙瘩，又看看手里断掉的工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又…又断了！圣女！”裴正明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暴躁。
“这精钢卡榫，咱们淬了三次火！按您给的图样，分毫不敢差！这…这什么‘闭锁’的力道，根本不是人能扳开的！铁牛都拉不动啊！”
他指着地上扭曲的碎片和断裂的弹簧，“您瞧瞧，这都崩飞第几套了？再这么下去，老朽的脑袋迟早也得被它崩飞喽！”
周围的工匠们围拢过来，看着那倔强的铁管和地上报废的零件，无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空气里弥漫着失败、疲惫和隐隐的怨气。
苏落却仿佛没听到那些抱怨。
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溅到脸颊上的一点油污，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闭锁机构崩坏后露出的内部结构，手指灵巧地在冰冷的金属内部拨弄着，沾满了黑灰的脸蛋上反而透着一股专注的兴奋。
“嗯…能量释放太集中了…爆发力是够了，但结构韧性不足，应力点还是有问题…”
她喃喃自语，仿佛在破解一个有趣的谜题。
那神态，与周围工匠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到近乎诡异的对比。
“裴大人，”她忽然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败只是预期中的实验步骤，“问题找到了！不是你们力气不够，是这‘闭锁’的簧片设计还差点意思。受力点太单一，缓冲不够。”
“这样，你带人，立刻再打两套！不，三套备着！这次，在卡榫内侧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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