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能转世就好了。
这是在方渡生命中出现的，第二个叫曾落声的人。
而第一个曾落声，是一只蜉蝣成精。
方渡还记得，自己遇到她的时候，她刚刚化作人形，晒在太阳底下，已经快要成蜉蝣干了。
她对方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水”。
那时的方渡还很年轻，她是方渡出师后遇到的第一只妖怪。师父教给方渡斩妖除魔的本事，他一心想着练手，就要把眼前这只貌美蜉蝣砍死。
但他手中的剑还没落地，那蜉蝣就脖子一歪，状似气绝。
“……”
夏日的蝉吱吱地叫，一人一妖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沉默。最后是方渡先让步。他把剑放在一边，将自己的水壶拧开，浇在了蜉蝣精的脑门上。
哗哗哗。
“……”
装死的蜉蝣精也是没想到，自己化形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这么抽象的小道士。
就不能温柔一点，把水喂给她喝吗？
那时候方渡还没有来到无名山，四海为家。他救了蜉蝣精，却不打算跟对方产生什么交集。他拧上水壶就要走，蜉蝣精却缠上了他。
“小道士，你带我走吧！”
“你不是化成人形了吗？有腿怎么不能自己走。”
“但是我累啊！”
蜉蝣精说她化形已经很勉强了，再让她走路，简直是要她的命。
方渡瞥她一眼，粗粗打量一番，的确是妖力不强。
“那你就找个池塘，自己躺在里面。”
“那多没意思？我化人就是要出去玩的！”
“那你就靠自己走路。”
“可是我累啊？”
“……”
年少的方渡一阵无语，最后还是他让步。
他不允许蜉蝣精用人形挂在她身上，有碍观瞻。蜉蝣精说这好办。
她立马用法术让自己变小，然后跳进方渡用来装符咒法器的小挎包里，探出个脑袋。
“走吧！”
“……”
倒是会给自己找舒服的地方。
这么一走，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就是蜉蝣精全部的生命了。
那时傅云若还活着。他和方渡刚刚结识不久。方渡对他十分信任，甚至有点依赖。傅云若对他比对亲弟弟傅云擎还好。彼时方渡和傅云擎还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傅云若很忙，从来都是他找方渡，方渡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的。他每次来，都会给方渡带一两样稀奇的玩意儿，好像是消失了这么久的赔礼。这次他带了两只会唱歌的机关鸟，刚好撞见方渡和蜉蝣精吵架。
虽然两人是云游搭子，但相处久了，免不了发生各种争执。彼时的方渡还不是这样的淡人，三不五时就要跟蜉蝣精大吵特吵。
蜉蝣精说他幼稚，他就说蜉蝣精懒惰。两个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傅云若的到来，阻止他们这场无聊的争吵继续下去。
傅云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蜉蝣精，转而笑着对方渡说：“你不要在这小东西身上投入太多感情，她是蹭了别人的劫雷才化作人身。逆天而行，活不长的。”
这个方渡没看出来，他问蜉蝣精是不是真的，蜉蝣精不吭声。
不吭声，就等于默认。
方渡突然不说话了。小蜉蝣从包里探出脑袋，问他是不是生气。
“我确实隐瞒了这件事……但是，我也不想啊！你知道，蜉蝣朝生暮死，天生短命。我那天是要死了的，但附近正好有个大能在渡劫，有一道劫雷劈在我身上，我就变成人了……我其实都准备好赴死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有点委屈。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蜉蝣精，傻兮兮地活过短暂的一天生命，是不是要幸福很多。
人的七情五感太折磨人。就像现在，她的内心生出许多不好的情绪，想哭，又想气。想给空气一拳，又想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年少的方渡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花环，戴在蜉蝣的头上。
自我纠结的蜉蝣精感觉头顶一沉，她把手放在脑袋上，摸到了柔软的小花。
“给我的？”
她脸上的神情转为惊喜，对花环爱不释手。
这个花环的大小刚刚好，当她恢复少女的模样时，还能把它套在手指当个戒指。
年少时的方渡，走了很多地方。他好像要把这人间探寻个遍，每天都在路上奔波。
蜉蝣精就这样，跟着他走南闯北，四海游历。
某日他们要顺着江水而下，夜半行船时，蜉蝣听见远处传来悠然的钟声。
她这段时间学了很多字，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落声。曾落声。
曾不是她的姓氏，是借了那位大能，她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至于落声二字，就是因为她听见了这江上钟声。
曾落声。
从此，她便这样唤自己，也让方渡这样叫她。
起了名字，她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曾落声在他们相识的三个月后死了。其实她没得选，蜉蝣的生命就是如此短暂，哪怕她蹭了大能的雷劫。
她意识到自己的寿命将要走到头。每个蜉蝣都能察觉到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刻。
她跟方渡说，她要最后拼一次。方渡问她有什么好办法，她说她要再去蹭一次雷劫。
“……”
方渡听完无语了好半天，说哪有那么多要飞升的修士，等着她蹭好运。
没想到，曾落声还真是个幸运的人。就在他们行至一个门派附近，恰好听说这家的开山老祖要飞升。
曾落声做好准备，其实她也没什么能准备的。
那也是方渡第二次见识劫雷，第一次来自他师父。老头抛下年幼的他，一个人到瑶天潇洒去了，方渡想起这事儿牙根都痒痒。
第二次的劫雷，明显没有第一次见到那么壮观。
后来事实也印证了方渡的感觉。老祖飞升失败，死了。
前去蹭好运的曾落声，也死了。
曾落声临死前，只问了方渡一个问题。
“我能转世吗？”
方渡没法回答她，慎重思考后，他老实地回不知道。
曾落声抬手给他抹了下眼泪，笑了笑。
“要是有来世就好了。可是来世……你该如何认出我呢？”
方渡不知道蜉蝣能否有来世，但站在他面前的，的确是跟她容貌相仿姓名相同的曾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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