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辞终于拿到传位诏书。
文宣帝也在叮嘱完后事后，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恼恨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亦或者也有那么几分释然。
他一直对让身负谢兰两家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有很深的执念。
这一切都源于发妻和长子的早逝。
所以哪怕他对淑妃并没有多喜欢，也对谢庭煜不十分满意，还是执意要传位给对方。令他略感安慰的是，长女很有出息。
他也确实对这个女儿有些私心偏爱。
老七能力不足，那就让女儿辅政。
也算是一种心理慰藉。
可一山岂容二虎？
权力的争锋，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哪来的并肩而立？
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是个靠爹靠妈靠女儿的窝囊废？
葬礼上谢京辞连装哭都懒得装一下。
那天她差点被系统给折磨死，出来的时候满身大汗，还是林向溪扶了她一把，她才没在最后关头倒下，不然那些个朝臣估计又要作妖。
让她哭丧是不可能的。
但凡有哪个不长眼的言官出来骂，都会被怼——新晋探花女郎黎清欢那张嘴可不是盖的，那天谢京辞特意带她入宫，她站在殿外亲眼目睹了什么叫血雨腥风。
内心自是震撼非常，可她很明白自己的立场。
公主殿下哀痛过甚，险些晕厥，如今强撑着主持大局还要被你们骂，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不光嘴上怼，她还写文章。
把御史台上上下下全都骂了个遍，路过的狗都没放过。
这姑娘大概是从前在家里被压迫太久，终于一次性爆发，别说，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再没人敢骂谢京辞不孝了。
传位遗诏是文宣帝亲手所写，阁老和朝中重臣们也都亲眼目睹。甭管谢京辞用了什么手段，她确确实实是合理合法的正统继承人。
毕竟人家都监国那么多年了。
传位诏书在手，哪怕再匪夷所思，许多人也会给自己洗脑。
没准儿先帝早就有传位给太华公主的意思，否则为什么让她监国？
这么一想，就合理了。
至于那晚宫中的血腥，宫门都关了，连辅政大臣们都没说什么，谁敢不要命的乱传？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根筋的老臣想搞事，他们腐朽的观念里就不允许女人翻身。
最后都被张居意拦了下来。
他倒不是谢京辞的死忠党，老大人在朝几十年，见事十分明白。
“你们以为太华公主为何敢血洗皇宫？别忘了她不止是公主，她还有明镜司，不说各地驻军，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女军，都对她忠心耿耿。一旦朝中生乱，边境必然不稳。你们觉得女子掌权倒反天罡，她们自然能猜到，一旦太华公主退一步，她们也会被清算。”
“人都是利己的，那些曾经跟着太华公主上战场的，这几年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全都是她的底气。”
“即便没有传位遗诏，她也会是最后的赢家。但那样的话，会死更多人，而内斗只会消耗国力，让别国宵小有机可乘。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一定要拿到遗诏。”
有些事男人做大家觉得理所当然，女人做就罪不容赦。
其实谢京辞比曾经的鲁王和想做太后的贤妃仁慈多了。
张居意虽然也不认可谢京辞的做法，但他并不愚忠，知道尘埃落定，再起风波，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路庆生那些草根上位的为什么死忠谢京辞？
就是因为谢京辞比起京城这些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们更能共情底层百姓的苦难，也愿意为他们发声。
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得到了人心，就已经赢了。
丧仪结束后，就是登基大典。
祭告天地，承天受命。
龙袍也被她改成凤袍，描金玄袍上绣着的凤凰展翅栩栩如生，似要飞出天际，而非屈居龙之下。
谢京辞一步步走向那把黄金椅。
从见不得光的弃女，到九五之尊。
这条路她走了二十五年。
但这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当她终于走上去，缓缓坐下。
底下百官齐齐下跪，高呼万岁的时候，脑中那个破系统毫无动静。
这个世界并未崩塌。
果然，系统一直在骗她，或者说它自己也被骗了。
但无所谓。
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就行。
谢京辞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微微抬手。
“众卿平身。”
神元一千三百三十二年八月初五，文宣帝驾崩，谥号文。同年九月十三，太华公主谢京辞继皇帝位，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帝。
登基大典结束，所有事尘埃落定，有的人也该处置了。
谢京辞来到长秋宫。
淑妃已经被囚禁两个月，连大行皇帝的葬礼都没去—主要是防止她闹事。
起初她还嘶吼咒骂，可没人理会她，渐渐的她就消停了下来，人却迅速消瘦下去。
大门打开，阳光穿透而入，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微眯着眼睛朝来人看去，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她眼中闪过怨恨，继而又是自嘲和灰白。
“刚篡位成功，就迫不及待的要斩尽杀绝了吗？”
她和谢京辞早就撕破了脸，如今更是生死仇敌，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
谢京辞看着她，暂时没吭声。
淑妃高高扬起头颅，眼中竟流露出淡淡讥嘲，“你和你母亲可真像，一样的野心勃勃，也一样的心狠手辣。不，你吧她更狠。她顶多就是干政，你却敢颠倒乾坤，逆谋犯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语气很平静，与其说是刻意激怒谢京辞，不如说在陈述事实。
“我早该想到的。”
淑妃低低的笑了声，“兰家的人，哪有安分的？一个个贪得无厌，满门都几乎死光了，倒是难得出了你这么个展翼的凤凰。诚徽皇后若泉下有知，大抵会悔不当初。”
谢京辞终于出声。
“你恨她。”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淑妃静默许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大喊大叫过后，她已然心如死灰。只是提起往事，她神情也难免复杂。
“我大半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不该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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