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声音，不是茂娘又是谁呢？
茂娘踮着小脚一双三角形的小脚，撑着一把非常破旧的黄色大伞。
钻到屋檐底下，收起伞，她的目光就落到雪白一团的小狗身上了。
她冷哼一声：“这畜生果然在这里呢。”
她费力地把伞收起来，故意朝小狗的位置甩去。
水滴砸过来时，一双手抢先把西玖玖捧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茂娘婶，你也看着点儿，这儿有条狗呢。”
茂娘不屑一顾，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婆子我老眼昏花，还真没看到这畜生。”
那人也不跟她胡搅蛮缠，把狗放地上：“去吧，屋里头玩去。”
茂娘伸着脖子朝屋里看。
有几个人以为她是关心收成，还热情地朝她挥手：“收成可不少呢，年夜饭能吃一顿饱的啦。”
茂娘对收成的事可是一点都不关心。不管收成多少，她总能像蚂蝗一样，逮住一个心善的晚辈吸血，把自己喂饱的。
跟她打招呼的几个人也看出来了，自己是热脸贴冷屁股，得不到一点回应的，也就抛下她自己忙去了。
茂娘那双浑浊的绿豆眼只顾着搜寻西山的身影。
大多数男人都光着膀子，只有零星几个还穿着短袖汗衫，西山也是。
所以茂娘很快就锁定了西山。
“……这杀千刀的，可让我逮着了……”
茂娘脚上的破布鞋满是泥浆，手上的雨伞哗啦啦地淌着水。
地上厚厚铺着谷子，她竟然就直接踩了上去。
西山还没留意到她。忙了一夜，一切感官都有些迟钝了。
西玖玖跑过去提醒：“汪，婆婆来了！”
西山听了这话，才留意到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茂娘。
当茂娘的雨伞朝他抽过来时，西山只勉强来得及朝后退了一步，手上的竹篾耙子抬起来格挡，没有控制好力道，“啪”的一下把茂娘的雨伞打掉了。
这下可好，原本想打人的茂娘一愣，直接坐倒在稻子上，呼天抢地地恶人先告状起来。
哭的还是老一套，先说自己命苦，又攀扯出死了的顺男，最后说到西山遭天谴没良心，骗走了她三个孙女，抛下她这个老婆子自生自灭。
“大家都来看看呐，他还想一棍子打死我嘞。”
因为坐在稻子上，她脚上蹬着，手上更是抓一把丢一把，做足了胡搅蛮缠的架势。
只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人上来劝她。
按照她丰富的坐地撒泼的经验，哭喊上一阵，肯定会有人来拉架的。
茂娘悄悄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只是都没有做声，也没有上前来。
她这几天吃得少。刚才听人说西山在这里，从床上爬起来就奔了这里，也没有来得及垫垫肚肠。经过刚才的哭嚎，她已经有点没力气了。
她干脆两腿一伸，脸冲着屋顶，直挺挺躺下。
叫骂声也变成了哀哀低嚎。
“救命呐，杀人啦……”
手也不抓稻子了，一下下重重垂在自己胸口。
“来人呐，抓着这个杀千刀的，他要打死我呢……”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茂娘婶，你起来。”
茂娘睁开眼睛，被头顶一夜没熄的灯晃了一下。
她好一会儿才看清，说话的人是大队长。
她立刻爬起来，爬了几步过去拉住大队长的裤腿：“领导，领导你得给我做主，这入赘的王八要溜……”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大队长打断了。
“全村人忙了一夜，好不容易抢下来的稻子，你别糟蹋个没够，快起来。”
大队长说完，拽住裤子，腿一抽，就脱离了茂娘的攀扯。
茂娘手心一空，身上也不禁一寒。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高大的大队长。
这大队长从前挺好拿捏的呀，怎么转性儿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对她一个孤老这种态度？
茂娘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们，发现大家好像都挺瞧不上她的。
她看到大凤的丈夫也在其中。
他低着头，躲避着茂娘的眼神，好像不愿意跟她扯上关系。
茂娘怀疑自己身上沾了脏东西，阿武蹿稀那次，路上的人看他们祖孙俩也是这样的眼神。
茂娘忍不住低头看自己。
她身上倒没粘脏东西，但沾了不知道多少稻子。
鞋上更是裹满了，像两粒硕大的芝麻牛皮糖一样。
她滚过的地方的稻子都粘了水结成了团。
稻子泡了水是要发芽、发霉的。
这些稻子被紧急剥下来后，大家昼夜不停地翻腾、抖散、吹风。
有些太潮的甚至装进巨大的竹匾里，好几个人一下又一下地颠着，才勉强救回来。
因为付出了巨大的体力劳动，所以每个人都不舍得再让稻子沾水。
看热闹也是站在空地上，没人舍得踩到稻子上。
只有茂娘，整个人湿答答滚了泥的，就这样拿着伞就踩了进去，还在里头撒泼打滚，十足的只顾自己的个人小利，糟践集体的抢收成果。
不被恨上才怪呢。
况且她打的，是刚出了大力的西山，大家伙儿对西山的热情还没有消退。
茂娘赶紧爬起来装糊涂：“哎哟，我这眼睛花了，没看到呢。”
她对大队长赔笑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来帮大伙儿翻稻子。”
说着她就冲一个拿着耙子的年轻人去了，伸手就要抢耙子。
她又是踩着稻子过去的。
大队长立刻喝止：“你先出来！”
茂娘一惊，慌忙踮着小脚跑出来。
她踩到空地上，胡乱拍着自己的衣服。
大量的稻子洒落下来，弹跳着滚向各个角落，不少人心疼地去追。
她留意到自己脚上也粘了不少，两只脚互相搓着，稻子混着烂泥，被她一块块随意剐蹭到地上。
这间屋子的地面也是泥地，外面下雨里面肯定返潮，表层的泥已经化了薄薄一层。
被她两只笋尖一样的脚又戳又跺的，不少稻子就被碾进了泥里。
茂娘笑道：“好了好了，全弄下来了。”
她随手指着几粒稻子，对弯腰捡稻子的几个年轻人说：“这儿还有呢，辛苦你们了啊。”
她回头找自己的伞，想进去拿，又怕大队长又说她。
她看了眼还站在稻子里的西山，颐指气使道：：“懒汉，就知道干杵着。去把我的伞捡出来，别脏了咱们的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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