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无情地碾压过最后一丛枯黄的骆驼刺，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仿佛是这片沙漠对他们的最后一次抗议。文亲王妃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车帘的流苏，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熟悉的感觉。
仅仅三天前，她还能望见地平线处若隐若现的黛青山影，那是她熟悉的故乡的方向。然而此刻，眼前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金色沙浪，在烈日的炙烤下泛着刺目的微光，让人感到无尽的荒凉和孤寂。
她透过车窗的缝隙，默默地凝视着车外的景象。长子顾文华的玄色锦袍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沙粒，原本华丽的衣料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他腰间的玉佩随着马匹的颠簸，不时轻叩着马鞍，发出细碎的声响，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沙漠中显得格外清晰。
"母亲快看！" 次子顾文烨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兴奋。文亲王妃连忙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文烨勒住缰绳，他胯下的骏马扬起的细沙在阳光下化作一团金雾，如梦似幻。他的身影在这片金色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矫健，他的手指向远处，高声喊道："烽燧！"
文亲王妃极目远眺，果然看到了远处有一座土黄色的烽燧矗立在沙漠之中，宛如一座孤独的高塔。烽燧的顶端，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寂寥。
这烽燧，便是大夏与西域的分界标识，它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了疏勒国的国界。文亲王妃轻抚胸口，触到衣襟下藏着的鎏金护身符 —— 出发前叶轻尘太后亲手所赠，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经咒。
忽然，风沙骤起。
"护住王妃！" 前锋营统领的呼喝声被风撕成碎片。文亲王妃被侍女按在车壁上，耳中尽是沙砾击打车厢的簌簌声，犹如万千细小指甲在抓挠木板。她屏住呼吸，嗅到混合着驼毛与檀香的气息 —— 这是西域商人常用的香袋，今早被疏勒使者悄悄塞进行囊的。
当风沙渐止，车厢帘幕被掀起时，映入眼帘的是顾文麟握剑而立的背影。这位向来冷峻的麟亲王此刻衣摆翻飞，墨发间沾着沙粒，却在漫天黄沙中舞出一道银光。他的剑尖挑起半片残破的经幡，上面褪色的莲花纹在风中舒展，恍若大漠中绽放的刹那芳华。
"王妃请看。" 顾文麟收剑入鞘，指向地平线。
只见暮色四合中，一座城池的轮廓正从沙雾中浮现。高耸的圆顶建筑披着玫瑰色的晚霞，尖塔顶端镶嵌的琉璃在余晖中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传说中的琉璃幻境。文亲王妃忽然想起宫中典籍里的记载："西域都城，号曰 ' 月支城 '，其城郭如新月，宫室皆饰以宝石。"
然而更令人屏息的，是城门处骤然亮起的万千灯火。数以百计的羊皮灯笼沿着城墙次第点亮，橘色光晕在暮色里晕染开来，如同繁星坠落人间。车队渐近，文亲王妃终于看清城门上方的浮雕 —— 盘绕的翼龙口中衔着弯月，龙鳞处嵌满细碎的绿松石，在灯火下泛着幽光。
"吱呀 ——"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乳香、没药与烤肉香气的暖风。为首的西域大臣身着金线绣着孔雀翎的长袍，胸前悬挂的玛瑙珠串随着行礼动作轻响："大夏贵客远道而来，月支城已备下洗尘宴，还请移驾王宫。"
文亲王妃扶着侍女的手下车，绣鞋刚触及地面，便听见清脆的铜铃声。抬眼望去，竟是一队舞女踏着节拍而来。她们头戴缀满银铃的尖顶帽，赤足踩着细沙，每一个旋身都扬起细碎金光。为首的女子肌肤胜雪，眼尾用靛青颜料勾勒出展翅欲飞的蝴蝶，深褐色眼眸流转间，仿佛藏着整个沙漠的星光。
顾文烨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却被顾文华一把拉住。这位向来稳重的世子此刻也微微屏息，目光追随着舞女们腰间晃动的银链。倒是顾文麟神色如常，只是摩挲着剑柄的手指顿了顿 —— 方才舞女经过时，他分明瞥见其中一人袖中暗藏的短刃。
穿过三道拱门，众人终于抵达王宫前庭。中央的喷水池里，九尊白玉雕成的骆驼昂首向天，口中喷出的清水在夜空中划出晶莹弧线。四周廊柱缠绕着藤蔓状的金饰，每片叶子上都镶嵌着红宝石，在烛火映照下宛如凝固的火焰。
"诸位请用茶。" 斟茶的侍女跪坐在波斯地毯上，银壶嘴流出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蜜色光泽。文亲王妃轻抿一口，舌尖先是尝到微苦，继而泛起奇异的回甘，喉间仿佛有清泉流淌。
就在这时，乐声骤起。十二名男子跪坐在角落，手中乐器造型古怪：有的形似弯月，有的如同倒置的水瓢。随着弦索拨动，空灵的旋律回荡在庭院中，恍惚间，文亲王妃仿佛看见黄沙化作碧波，驼铃变成渔歌。
"这是我们西域特有的 ' 箜篌 ' 与' 火不思 '。" 西域国相微笑解释，他眼角的皱纹里都嵌着笑意，"听闻大夏人人琴艺冠绝京城，不知可否赏光合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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