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卫傻傻看着林麦冬，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余冬倒确实是第一次认识林麦冬，此刻也呆住了，他虽然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林麦冬口中那些什么“假设”、“假想”到底是不是信口胡说。
但他懂得察言观色啊。
韩三坪的表情，就是最佳答案。
也亏了余冬不是重生者，没看过那部《大秦帝国之纵横》，否则现在脑袋里定会浮现出一串表情包——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弯了眼睛的富达龙，如逢生母，如见生父：
“先生教我！”
嗯，韩三坪倒没那么夸张，但也不见了之前若有若无的高姿态，亲手拎起瓶子，为林麦冬满上啤酒，矜持的笑容变得温和亲切：
“师弟说得头头是道，可一点看不出你所谓随口假设的迹象，都是有根据的吧？”
林麦冬故作羞赧：“瞎想，瞎想而已，其实我就是套了一个模式，师兄们可能没注意过，国家想振兴某个产业的时候，通常都会用一样的套路——先出政策，对固有体系进行打击，把看似平静的水面搅浑，让掩盖的问题浮现出来。”
“自从93年上面出政策，让中影下放发行权，一些电影人弹冠相庆，觉得枷锁消失了，垄断发行权的怪兽终于被打倒，一些电影人则很悲观，认为国产电影失去托底和保护，这是灭亡的征兆。”
“其实在我看来，那些高兴的、悲观的人，没高兴到点子上，也没悲观到点子上。”
“统购包销我们现在都知道是个不合时宜的制度，但究竟不合在哪儿？很多人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当时对统购制度取消庆祝的人，只看到枷锁倒下，却没想到枷锁一倒，日子反而更艰难，就像余冬师兄说的那样，票房分成看着很美好，但太复杂了，条件还没成熟。”
“悲观的人一样觉得迷惑，国产电影没有随着统购名义上的取消而快速死亡，虽然它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每年好像都有一些精品涌现，93年《霸王别姬》，94年《活着》、95年《阳光灿烂的日子》……”
“两方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矛盾和扭曲的现象，因为……他们不是统筹全局的人，庆祝者只看到中影的垄断，没看到当初统购制度下，中影一直在亏本。”
“悲观者以为国产电影没有竞争力，却想不到，有了钱，国产电影也能焕发出光彩，以前中影和统购制度的存在，掩盖了这一点。”
“所以，93年统购取消，中影下放发行权，其实就是上面的一次尝试，试试看脱离‘象牙塔’，国产电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试试看中影曾经的保护措施，是不是保护错了方向，如果错了该怎么调整。”
说到这里，林麦冬顿了顿，拍拍那张刊登了电影专资办收取电影专项资金新闻的二流报纸：
“3年过去，这场搅混水的试验和观摩，已经接近尾声！”
“接下来，又是另外一种在其他行业已经验证过的套路——攒起几个巨型国企，根据已发现的问题，由国企带队进行市场规则内的行动进行引导，比如搞基建、扶持资本还浅薄的民企做产业升级，资助民企进行产业竞争优化。”
“专项资金如期收取，说明上面，已经准备要开始下一步动作了！”
听林麦冬说完，在座几人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对商业一向较为排斥的田壮壮，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到了上面的脉搏。
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以至于接下来，几乎再没人插言说话，韩三坪、田壮壮，余冬和王虹卫，都老老实实倾听着林麦冬的“高论”。
听他继续“畅想”，按照他的“假设”模式演进下去，华国电影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比如死亡！
林麦冬从市场的角度，详细“分析”了好莱坞引进片对华国观众电影观念的冲击，这种冲击必然是毁灭性的，好莱坞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目前的华国电影根本无法抗衡。
固有的剧情片叙事会被彻底摧毁，市场的变化，将逼着从业者彻底抛弃过去的道路，向强者学习。
在学习未完成之前，华国电影几乎没有生存空间。
又比如新生！
虽然林麦冬的观点很悲观，认为华国电影在好莱坞冲击下，会“死”去很久，但他同样非常乐观，认为“死”是正常的新陈代谢。
因为不管华国电影怎么死，基本盘还在，11亿人口（90年代）的体量，就是华国电影的纵深。
国家应该出台怎样的措施，为国产电影的复苏提供扶持和保护，巨无霸们如何配合国家需要，对整个电影产业链进行从上至下的影响。
一边吃一边聊。
酒席一直到傍晚才散场。
已经有些醉了的林麦冬和王虹卫离开，酒量巨强，扮演气氛组喝了一下午，都没看出什么醉意的余冬，也在自家老大示意下走了。
留在田壮壮家，韩三坪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林麦冬被王虹卫扶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
送完人的田壮壮回来，看到他思索的样子，问道：“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推演，有几分可能性？”
韩三坪表情迟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理智告诉我他在吹牛，一个人的智慧，怎么可能把一个巨大的，涉及到成千上万人的产业，三两句就推演出来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是……”
韩三坪捏捏眉心，脑海里浮现下午林麦冬侃侃而谈说的那些“细节”，有点头疼：“……可是，他说的那些太细节了，就好像……”
“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田壮壮说。
韩三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有这种感觉？”
田壮壮翻个白眼：“我只是不喜欢商业和市场化，不代表我听不懂，倒是你，居然会相信麦冬的话……所以麦冬假设的那个巨无霸集团，是不是已经有了？”
“对……”
韩三坪没再隐瞒，把上面正在组建中影集团的想法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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