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何玮突然别开脸，剑柄红穗扫过她手背，“本将明日辰时来取货。“转身时又补了句：“姜姑娘风寒未愈，少吹夜风。“
待马蹄声彻底消失，姜云霜双腿一软。陆哲晏及时揽住她腰肢，却发觉怀中人肩头轻颤：“你早算到何玮会来？“
“他戌时便在巷口梧桐树上蹲着呢。“陆哲晏笑着将斗篷裹紧她单薄身子，“不过云霜方才那句'重制'，倒比真金还烫人。“他忽然俯身，唇畔擦过她发间茉莉：“这般演技，临江阁的花旦都要逊色三分。“
晨光未透窗纸，姜云霜便听得院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她推开木门，正见陆哲晏倚着朱漆廊柱，玄色衣袍沾着露水，凤眼却噙着笑：“七千个白瓷水壶，全数堆在城南槐树巷的仓廪了。“
“你这般招摇...“姜云霜攥紧腰间荷包上的流苏，忽见母亲裴氏端着茶盏从廊下转出，忙改口道：“多谢陆公子相助。“
陆哲晏挑眉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腰间鎏金算盘：“姜掌柜若真心道谢，不如把下月新茶让我三成利？“话音未落，裴氏已笑着将茶盏塞进他手里：“陆家小子最会逗趣，霜儿昨夜算账到三更，你且饶她。“
三人说笑间，忽闻西墙外传来吆喝。姜云霜踮脚望去，只见三叔姜文昭驾着牛车拐进巷口，车辕上还摞着半人高的樟木箱。“霜丫头快搭把手！“姜文昭抹了把额间热汗，粗布短打沾着草屑，“城东米铺王掌柜非要塞两筐新米，说是抵上回赊账。“
陆哲晏突然抬手按在姜云霜腕间，温热触感令她耳尖发烫。“且慢。“他敛了笑意，指节在木箱缝隙间轻叩，“这米袋下压着的可是官驿封条？“
众人闻言俱惊。姜云霜俯身细看，果然在米袋褶皱间窥见半角朱砂印信。裴氏手中茶盏“当啷“撞在石阶上，碎瓷溅起的水花沾湿裙裾：“莫不是...莫不是要查私货？“
“三叔速将米袋卸在后院。“姜云霜指尖掐进掌心，转头对陆哲晏道：“劳烦陆公子随我走趟城郊。“她说着掀开车帘，露出内里码放整齐的千余水壶，“这批货须得趁早入库，何副将申时便要来取。“
陆哲晏却已跃上车辕，缰绳在腕间绕了三匝：“姜掌柜坐稳了。“牛车吱呀行至城门，忽被守军横戟拦下。姜云霜心跳如擂鼓，面上却绽开温婉笑意：“军爷辛苦，奴家这是往慈安寺送香烛的。“
“且慢。“青骢马上跃下一人，玄铁护腕在烈日下泛着寒光。何玮剑眉微蹙，目光扫过车帘缝隙：“姜姑娘这香烛，怎的泛着瓷光？“
陆哲晏突然掀帘轻笑：“何将军好眼力。“他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青瓷香炉，“云霜特意选的上等越窑器，说要给令堂贺寿呢。“说着指尖在炉底轻敲三下，暗格应声而开，露出内里鎏金佛经。
何玮冷峻面容稍霁，却仍用剑鞘挑开车帘。姜云霜呼吸骤停——车尾木箱竟渗出星点水痕！陆哲晏忽地揽过她肩头，在她耳边低语：“昨夜雷雨...“
“原是如此。“何玮瞥见车辙间混着泥水的车痕，收剑入鞘，“城南新仓廪潮湿，姜姑娘可要多备些石灰。“他翻身上马时，玄色披风扫过姜云霜发间玉簪，“申时三刻，本将会带人验收水壶。“
待马蹄声远，姜云霜才觉后背冷汗浸透绢衣。陆哲晏仍保持着虚揽她的姿势，檀香混着药草气息萦绕鼻尖：“方才那香炉...“
“是上月在琅琊阁订的。“姜云霜慌忙退开半步，却撞上车厢壁龛。陆哲晏伸手护住她后脑，掌心温度透过青丝：“早知你要用，特意叫人刻了般若经。“
暮色渐浓时，仓廪内七千水壶已码放齐整。姜文昭抹着汗笑道：“霜丫头如今比男儿还能干。“话音未落，忽见裴氏捧着食盒碎步跑来：“快用些桂花酿圆子，何将军的马车已到巷口了！“
姜云霜理了理鬓间碎发，抬眼正撞上陆哲晏含笑的眸子。他指尖拂过她袖口皱痕，低声道：“待这批货银结清，带你去临江阁看皮影戏可好？“
“三叔，这土坑边缘有铲痕。“姜云霜蹲在泥泞里，指尖抹过翻出的新土，青竹纹袖口沾了褐泥。姜文昭闻言用力扯住缰绳，老黄牛喷着白气将车辕拽得吱呀作响，车板歪斜着又陷下半寸。
姜文昭抹了把额角细汗，玄色短打后襟已洇湿大片：“怕是城西那几家眼红咱们茶庄生意。“他话未说完，忽见姜云霜腾地起身，绣着银蝶的月白裙裾在风中划出凌厉弧度，直朝道旁槐树奔去。
“树后何人！“姜云霜厉喝时已迟了半步，只见灰布衣角闪过岔路。她攥紧腰间缠枝荷包，绣线硌得掌心生疼：“跑得倒快。“
“云丫头，先顾眼前。“姜文昭粗粝手掌拍在滚烫车辕上，青筋在麦色皮肤下跳动。两人肩抵着榆木车板，泥浆却顺着轮辐越涌越多。道旁三两个挑担农人侧目而过，有个戴斗笠的还踩到水壶，竟将青釉提梁壶当垫脚石跨了过去。
“爹，是姜家茶庄的车。“清朗少年音破开凝滞空气。姜云霜抬头时正撞进双琥珀色眸子，胡家幺儿胡贞卷着袖管疾步而来，粗布短褐下小臂肌肉虬结。他身后跟着的胡叔已蹲身查看车轮：“文昭兄，拿撬棍垫住这处。“
姜云霜嗅到胡贞身上新伐竹篾的清香，见他弯腰去拾水壶，忽然伸手拦住：“当心壶嘴。“话音未落，少年指尖已擦过她腕间银镯，两人俱是一颤。
“多谢云霜姐提醒。“胡贞耳尖泛红，将水壶码成整齐两列。姜文昭抹着汗大笑：“贞哥儿力气倒比去年端午掰腕时更足了。“
四人合力推车时，姜云霜忽觉背后传来温热力道。胡贞隔着半尺距离虚护在她身后，呼吸掠过她发间木槿：“三、二、一！“随着胡叔号子，牛车猛然一震，轮轴裹着泥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成了！“姜文昭撑着膝盖喘气，却见姜云霜蹲在复原的土坑边，指尖捻着半片靛蓝碎布：“三叔看这料子，可是锦水缎？“
胡叔闻言脸色骤变：“那是官坊专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胡贞正用汗巾擦拭水壶，闻言抬头时，正见姜云霜将碎布收进荷包，眼中寒芒如她髻上银簪般冷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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