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多亏胡叔。“姜云霜转身行礼时，鬓边碎发拂过嫣红唇珠。胡贞忙低头去拴水壶，却听她轻声道：“贞哥儿手上擦破了，我这有白芨粉。“
少年盯着她递来的青瓷小瓶，喉结滚动两下：“云霜姐总是备着这些？“
“行走商道，难免的。“姜云霜指尖在他掌心一触即离，转身时裙摆扫过少年沾泥的草鞋。远处山道上，方才逃走的灰衣人正伏在岩后，手中炭笔在绢布上疾书：“姜氏女疑查锦水缎，速报......“
胡叔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牛车辕木，望着正在清点水壶的姜云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姜文昭撞了撞他胳膊：“老胡有话直说，云丫头最烦人吞吞吐吐。“
“云姑娘既脱了奴籍......“胡叔从腰间抽出旱烟杆，在车板上敲出闷响，“西街那几家盐商，最见不得罪奴翻身。“他说到“罪奴“二字时突然压低嗓子，余光扫过巷口晾衣的妇人。
姜云霜正踮脚将最后个青釉壶塞进草垛，闻言指尖在壶身浮雕的莲花纹上顿了顿：“谢胡叔提点，云霜省得。“她转身时额间碎发沾着晨露，杏眼却亮得惊人，“当年他们往我爹药罐里掺硭硝时，就该想到今日。“
姜文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古铜色面皮涨得通红。胡叔烟杆“当啷“掉在车板，惊飞了檐下麻雀。
“三叔莫慌。“姜云霜掏出素帕递去，唇角勾起冷峭弧度，“当年我七岁，可不是如今任人揉捏的面团。“她说话间已利落地系好货绳，鹅黄襦裙在晨光中翻出细碎金线。
城门口，守城副将何玮正倚着青砖啃炊饼，瞧见姜家牛车顿时噎住：“云姑娘当真三日凑齐千壶？“他抹着胡子上的饼渣凑近，玄铁护腕撞得车辕叮当响。
“何大人验货便是。“姜云霜掀开草帘，晨风卷着茶香扑面。何玮探身时，她忽地按住壶口：“说好的，骠骑将军府现银结账。“
话音未落，街面忽然传来銮铃脆响。八匹乌骓马拉的朱轮车碾过青石板，薛冰凌掀帘时银甲折射的冷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姜姑娘倒像防贼。“
姜云霜不退反进，绣鞋尖抵住车辕：“民女与将军府做生意，自然要学将军治军——“她仰头迎上薛冰凌鹰隼般的目光，“令行禁止。“
薛冰凌忽然低笑，抛来个沉甸甸的织锦袋：“好个伶牙俐齿。“他玄色披风掠过姜云霜发梢时，少女突然伸手：“将军落了这个。“
众人定睛看去，竟是半块虎符。薛冰凌瞳孔骤缩，姜云霜已将它塞回他掌心：“民女父亲说过，虎符离身，如同将军卸甲。“
何玮在三日后送来银票时，手指还在发颤：“姜姑娘可知那日骠骑将军回府，当夜杖毙了三个亲卫？“他将檀木匣推过桌案，额角冷汗浸湿了鬓发。
姜云霜数银票的手指稳如拈针，算珠在乌木算盘上跳得噼啪作响：“何大人该得的。“她推过叠宝蓝银票，忽然抬眸：“听说大人要纳第八房妾室？“
何玮接钱的手一抖，银票雪片般散落。姜文昭蹲身去捡，却见姜云霜绣鞋尖正踩住最大那张：“民女愚见，城东新开的银楼，比妾室更保值。“
待何玮揣着银票落荒而逃，姜云霜突然将账本摔在案上：“三叔可知他贪墨军饷？“她抓起铜钱串在指间绕成寒光，“三百两雪花银，够买他项上人头。“
姜文昭正擦拭父亲留下的紫砂壶，闻言壶盖“叮“地撞上壶身：“云丫头，咱们现在住这破院子，当年可是连老鼠都养不活......“
“所以何玮说得对。“姜云霜突然攥紧铜钱，掌心硌出红痕，“西街那些红眼狼，怕是早盯上咱们的银匣子。“她推开雕花木窗，远处安置罪奴的窝棚正腾起黑烟。
当夜梆子敲过三更，姜云霜忽听瓦片轻响。她握紧枕下匕首闪到门后，却见何玮的玄铁护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姜姑娘若要搬家，下官倒有处宅子......“
“何大人夜访女子闺房，不怕第八房变祭品？“姜云霜匕首抵住门缝，看见何玮喉结剧烈滚动。
“那宅子是骠骑将军......“何玮话未说完，忽有利箭破空而来。姜云霜猛然拽他进屋，箭矢“夺“地钉入门板，尾羽缠着靛蓝布条——正是那日土坑中的锦水缎
姜云霜将银票仔细藏进袖袋，指尖触到袖口磨损的针脚时顿了顿。这是三年前在掖庭局当差时缝的，如今摸着倒像是提醒自己——七万五千两雪花银，足够买下整条朱雀街的铺面，也足够让某些人惦记。
“姜姑娘当心！“
刚拐出青砖巷就听得这声急唤，姜云霜本能按住腰间藏匕首的位置。后腰处传来火辣辣的疼，原是扭到旧伤跌进了黎晟怀里。这男人身上带着松墨香，与市井间挑夫走卒截然不同的气味，倒像是从哪处书院浸染出来的。
“多谢黎公子。“她借力起身时瞥见他虎口新结的茧，分明是握剑的痕迹。三个月前搬来的书生，怎会生出这样的茧？
黎晟虚扶的手悬在半空，垂落的广袖扫过她裙摆上银线绣的忍冬纹，“姑娘的脚腕...“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绣鞋边沿沾的苔藓，“前日见你采买时便走得急，这青石路滑得很。“
姜云霜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晨雾里的光晕模糊了男人清俊轮廓，倒显出几分似曾相识的压迫感。是了，五年前抄家的官兵也是这样拦在门前的，为首那人也生着双含情的桃花眼。
“不劳挂心。“她攥紧袖中银票，硬挺的桑皮纸硌得掌心发疼，“倒是黎公子成天盯着邻居行踪，莫非也要学那些游侠儿写话本？“
黎晟突然低笑出声，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跌打药酒。“他指尖擦过瓶身时露出半截伤痕，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新肉，“上回你冒雨送账簿给东街米铺，摔在门槛上那声响...隔两重院墙都听得清。“
姜云霜瞳孔猛地收缩。那夜她确实摔得狼狈，可当时分明确认过巷中无人。喉间涌起铁锈味，仿佛又回到掖庭局跪着擦地的日子，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总在她数铜板时突然出现。
“黎公子好耳力。“她勾起冷笑，鬓边珠花随着偏头的动作晃出冷光，“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最恨旁人窥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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