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博突然从《冷面将军》里抬头：“霜丫头，这'壁咚'是何意？“
满室哄笑惊飞梁上燕，姜云霜望着博古架投下的光影，恍惚又见现代图书馆的日光灯。陆哲晏的琉璃灯恰在此时点亮，暖黄光晕里，他指尖拂过她散落的鬓发：“像不像咱们通宵赶论文那晚？“
暮春的雨丝斜斜扑在“博雅斋“的匾额上，姜文博攥着算筹的手指节发白。开业三日流水账上，歪歪扭扭记着四笔交易：粗麻衣的货郎买了本《侠客行》，书院杂役购得《农桑辑要》，两个青衫学子合买了套《四书章句》，再有就是……
“掌柜的，这《芙蓉帐》下册要多少银钱？“
姜云霜猛地抬头，见门口立着个面熟的灰衣书生，正是首日买走话本上册的客人。那人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手指在九本续篇上逡巡：“若是单买第三卷……“
“客官稍候。“姜云霜瞥见二叔正欲开口，抢先捧出整套线装书，“这九卷原是江南书局精刻本，单买每卷二百文，整套一两八钱银子。“
书生喉结滚动两下，指尖摩挲着《芙蓉帐》里夹着的洒金笺——那是姜云霜特意仿现代书签做的赠品。檐角铜铃轻响间，姜文博已抱着算盘凑过来：“若是手头不便，小店可赊账半月……“
“二叔！“姜云霜在柜台下轻踢他皂靴，面上仍挂着笑，“客官若爱惜书本，小店倒有个新规矩。“她突然展开卷轴，露出连夜赶制的《赁书契文》：“押金五百文，赁书每日五文，破损照价赔偿。“
姜文博的算珠“啪嗒“砸在青砖地上。书生眼睛却亮起来：“这般说来，赁整套续篇……“
“押金仍按单本最高价。“姜云霜指尖划过契文，“九本书押金五百文，每日赁费按册数折算——您若单赁第三卷，每日只要两文钱。“
书生当即拍出串铜钱，姜云霜却见他解下腰间玉佩作押。待那抹青衫卷着书消失在雨幕里，姜文博终于按捺不住：“霜丫头，这租书的勾当……“
“二叔可记得陆公子提过的崇文馆？“姜云霜翻开账本，露出夹层的《京城书肆纪要》，“国子监生赁典籍都要按页计费，咱们租话本子有何不可？“
姜文博攥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可那是圣贤书！这些风月话本……“
“风月话本也是书。“姜云霜突然掀开帘子，指着对街酒楼喧闹的食客，“您当那些公子哥儿为何抢着买新酒？不过是图个'浅尝辄止'的新鲜劲儿。“
暮色渐浓时，姜文博望着空荡荡的书架发怔——九本续篇全被赁走，倒比卖出更教他心惊。姜云霜将热茶推到他手边：“二叔且看，那书生押的玉佩成色如何？“
“羊脂玉籽料，少说值五两。“姜文博摩挲着玉佩背面“林“字刻痕，“可若是遇上泼皮无赖……“
“所以契文要画押留址。“姜云霜展开书生留下的赁契，地址栏赫然写着“青云书院甲字斋“，“能进甲字斋的学子，断不会为五百文押金舍了前程。“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姜云霜正要落锁，忽见雨幕里亮起盏琉璃灯。白日那书生擎着伞疾步而来，衣摆溅满泥点：“掌柜的，我……我想改赁全套！“
姜文博的茶盏“当啷“撞在案上。书生从怀中掏出本潮湿的《芙蓉帐》：“方才同窗传阅时溅了雨水，我愿照契文赔五十文。“他掏出钱袋的手却在发抖，“只是这押金……“
“客官既是青云书院高才，押金可宽限三日。“姜云霜突然抽出张洒金笺，“若是愿抄录三卷话本作抵……“
“使得！使得！“书生如蒙大赦，当即伏案誊抄。姜文博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年轻时在书院借阅典籍的光景——原来风月话本与圣贤书，在寒门学子眼里并无不同。
暮色染红书斋雕花窗棂时，姜云霜正拈着狼毫在宣纸上勾画。墨迹顺着“每册日租五文“的字样蜿蜒，忽然被竹青衣袖拂起的风掀动。
“二叔，您看这样可使得？“她将笔搁在青玉山子笔架上，抬头却见姜文博望着西窗发怔。半旧的靛蓝直裰裹着清瘦身形，斑白鬓角在暮色里泛着银光。
“当年在侯府...“姜文博指尖摩挲着案角雕花的梅枝纹路，“藏书楼三十六个乌木书架，你父亲总说'文墨当与天下共'。“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似堵着陈年旧事，“可那些寒门举子，连书脊的金粉都沾不得。“
姜云霜忙将温茶递去，白瓷盏映着她眉间朱砂：“所以咱们才要办租书呀。您瞧，押金按书价三成，破损赔偿分三等...“话音未落，书院方向突然传来钟磬声，惊得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次日未时三刻，书斋门前已聚起三五学子。姜云霜特意换了月白云纹襦裙，发间只别着支竹节银簪。她指尖轻点新贴的竹纹告示：“诸位请看，凡书院学子凭印鉴...“
“且慢！“锦衣少年拨开人群，腰间玉佩撞得脆响，“我当是什么新鲜物事，原来是卖不出去的陈年旧书。“他随手翻开《策论辑要》，嗤笑溅在泛黄纸页上，“这般品相也敢要押金？“
姜云霜眸光流转，忽然轻笑出声：“张公子果然眼力过人。只是这嘉靖三年的刻本，怕是令尊书房里也寻不出第二套。“她葱指划过书页暗纹，“您瞧这'文渊阁藏本'的钤印...“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青衫学子挤到最前，洗得发白的袖口还沾着墨渍：“学生周彦青，愿试租《九章算术注》！“他颤抖着手掏出钱袋，铜钱叮当落在檀木柜台，“这是三百文押金...“
“且记着。“姜文博从阁楼搬下樟木书箱，额角沁着薄汗，“每旬初七晒书防蠹，雨雪天要用油纸包裹...“他忽然顿住，望着周彦青磨破的云头履，“若是...若是手头不便，押金可分两次...“
“多谢先生！“周彦青深深作揖，怀中书册压得他脊背微弯，却压不住眼底星火。排队的人群忽然向前涌动，方才挑衅的锦衣少年竟也摸出银角子：“那...那本《策论辑要》给我留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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