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原以为，三日，只要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可一到晚上，当他闻到似有似无的芸兰香时，浑身神经就像被炸开一样，引起无法消释的慌乱、焦虑与心悸。
他三日没睡着觉。被潜藏在精神世界中的厉鬼折磨，比受皮肉之痛要苦楚万倍。
他终于理解了母亲的选择。
第三日晚，是公主銮驾在上明国领地停歇的最后一晚。禁军在荒郊野地搭建起营寨，这也是他们能为公主尽的最后一份力了。
晚膳后，南宫奚来到顾平帐中。
“哥，怎么气色变得这么差？”南宫奚仔细端详起顾平的脸，“高原病还没好？”
“不是。”顾平盘腿坐在桌案前，扶着额头，呆滞地望向前方。
“那就是……”南宫奚撇嘴，“心病了。”
“他为什么要派我来呢……为什么？”顾平像在问南宫奚，又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你让他最放心呗。”南宫奚一骨碌滚到顾平身边，同他一起盘坐。
“宁儿问我，‘公主有冤，该向谁诉？’我怎么回答她？向谁诉，都无能为力……”
“唉，好了好了。这等凄苦的事情，最经不得你这样反反复复去琢磨。你看我亲妈，不比你们苦？再看看我，喏，”南宫奚扒开领子，露出喉下两个月牙般的印记，“我都不知道鬼门关上走了几遭了。”
“呵……”顾平哭笑不得地望着南宫奚，“做人能如你这般没心没肺，也是一种修为。”
“顶多是没脸没皮。距离没心没肺，哥……弟弟我还差得远呢！我这也是听你的话，远离一个‘情’字。”
“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如今我自己也陷入其中了……”
“诶，哥，”南宫奚胳膊肘支在腿上，单手托着下巴面向顾平，“以后你要是想她了，就跟我说，我扮成她的样子来见你。”
“你？”顾平盯着南宫奚的眼睛，脑中冒出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想法。“你……”他伸出双手捧住南宫奚的脸，神情肃然起来，“你替我！”
“哥哥哥……这是……”顾平放大的瞳孔令南宫奚不寒而栗。
“对……”顾平撒开手，“今晚，你替我去见她！”
“我……我见谁？”南宫奚下意识起身后退两步。
“颐宁公主。”
“开什么玩笑！”南宫奚冷汗直流，迈开腿就要出帐，被顾平一把攥住左肩。
“算我求你……我这辈子还没有求过任何人。”顾平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
“别啊……不是，你说清楚，让我见她……干什么？”
“帮我告诉她，我……”话到嘴边，顾平却说不出口。
“说呀！”南宫奚已然猜到了他的意思。
顾平无力地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一声。
“哎呀，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南宫奚急得不行，“不过，这话就应该你自己去当面对她说……为什么要我去？”
“不……不……”顾平使劲摇着头，“我没法面对她……”
“她……她又不知道……”
“是！”顾平打断他，“可……我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唯独……她……”
“你……你面对不了她，我又怎么面对……我跟她都不认识！”
“就是因为你不认识她，所以你知道怎么拒绝！”顾平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做不到……”
“哥，来坐下慢慢说……”南宫奚扶顾平坐下，“公主，原话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会在睡前点一支香。如果我想明白了，就在这时候去找她。”
“唔……”南宫奚愁上眉梢，“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说出来？我……我我，我还没跟公主说过话，也不懂礼节……你，平时怎么称呼她？”
“如果她叫我顾爱卿，你就称呼她为‘殿下’；如果她叫我允沅，你就叫她宁儿。”
“唉呀……”南宫奚搓起双手，“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呀……她若是跟我聊起你们过去的事，我该怎么接？”
“就说忘了，记不得了。她不会追问的。”
“唉……”南宫奚捶着头，为难不已。“哥，依我看你不是无法面对她，你是无法正视你自己！她不会知道的……这样，你去见她，实在不行我在外面接应？”
顾平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僵硬起来。“难道……要我揭开伤疤给你看才行么？”
“不！不不不……别……”南宫奚咽下口水。想到自己接的保护氐土的苍星令，他也只得妥协。“我答应你，我，我去……唔……还有最后一点……若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地嫁到瓦勒贡都，发生什么事都不算意外。”顾平闭上眼，回答得很淡然。
南宫奚抱来化妆匣，熟练地取出要用到的工具。
“哥，你的骨架子……我有点儿忘了，你再让我摸一遍。”
“来。”顾平张开双臂站直，任由南宫奚捏探他的骨形。“给你的鱼胶都吃了么？”
“吃了。”
“等回宫，再给你拿点儿。”
“哥你快别总惦记我了。回了贝都，还是先让箕水给你瞧瞧高原病吧。”
“离开高原，就没有高原病了。”
“哼。”
南宫奚运起功。经历一通从头到脚的骨骼变换后，他与顾平的相似程度便达到了十之八九。他将铜镜支好，掏出装着蜡泥、白胶的瓶瓶罐罐，开始照着顾平的样子描改皮相。
“哥，看看怎么样？”约摸摆弄了半个时辰，南宫奚叫顾平来过目。
顾平站在南宫奚身后，弯腰瞄向铜镜中，嗯了一声点点头。突然又皱眉，伸手从小罐中挑出一点蜡泥，捻在南宫奚的耳垂上。“总是忘记这个。”
“哦！”南宫奚耸耸肩，赶紧将另一只耳朵也补上。
顾平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让南宫奚换上。“演练一下，我瞧瞧。”
“咳咳。”南宫奚清清嗓子，调整一番声带的状态。接着理理衣摆，正正冠帽，学着顾平的身姿走了两步。“属下参见殿下！”
“不对！我不会在她面前自称‘属下’。‘微臣’。”
“哦……微臣，参见殿下！”
“好……”顾平还算满意。“待会儿，等芸兰香燃起，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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