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停顿半天后。
他才问了句：“你呢？”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她皱着眉头，心情沉重：“记忆开始模糊了，要不是翻翻照片看看视频，有可能更加模糊。”
“蔡思明，时间太可怕了。”
“它能让孩子长大，也能让我们变老，还能让记忆衰退，我都怕再过几年，记不住他的样子了。”
男人喉结耸动，他想开口说些话，糟糕的是，他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感受。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想不出来该说什么话，来岔开这个话题，只能静静听着。
使劲眨了下眼睛，潘宋沁又接着说：“等我们两人入土为安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依旧年轻着。”
“我现在都想象不到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不要想太多。”蔡思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见她脸色难看，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窗外树枝摇动，她的思绪跟着飘远。
沙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他走的那天风很大，我到医院的时候，只匆匆跟我说了句「死后葬一起，其他随你意」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他家院子里，听着他家人的辱骂，忍着旁人的指责，心里五味杂陈。”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他家门一步，谁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她没回头，轻声问了句。
“蔡思明，你信命吗？”
男人转头看着她侧脸，语气坚定：“不信。”
“是吧，我就知道。”
想到上次他说的命硬就行，她点点头，又接着说刚才的话题。
“我跟他从订婚、结婚到生孩子，再到搬出来总的也就只住了一年多。”
“浩浩出生四十天，检查出髋关节发育不良，带了支架。”
“他家人说抱着浩浩出去丢人，所以不带看一眼。”
“一直到浩浩八个月，矛盾激化的厉害，我们就搬了出来。”
暮色沉沉，不禁让她想起那段时间里压抑的心情。
“你不知道，一个爱挑拨离间的姑姐，言听计从的妈，再加上一个助纣为虐的爸，整个家庭乌烟瘴气的。”
“谁都可以掺和一脚管闲事，偏偏我又不服管教，也不会隐忍。”
车内陷入沉寂，过后，她又再次开口。
“我想我的人生，不应该捆在这种家长理还乱的关系中。”
“浩浩的人生更不应该困在这里，所以我拼命挣扎，拼命逃，我麻溜的滚蛋。”
“跟随我们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叠欠条，他知道有些债不是我们两夫妻结婚欠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摆脱牢笼，人生总是充满希望的。”
“头三年我们省吃俭用，全部还完了这些债，后三年存了钱买了这套房子。”
“这期间他妈遇到车祸，一个电话把他叫了过去。”
“他家永远都是这样，自己偏疼的不舍得用，不偏疼的使劲用。”
“那几年我们一直都没来往，直到浩浩上小学前一个星期。”
“两个老的提了一箱牛奶坐在椅子上，让浩浩喊他们爷爷奶奶，浩浩就这样嘴巴一张，开口就叫人。”
“之后的每个星期都来，这行为让我感到害怕。”
“我怕浩浩被利用，我怕浩浩被伤害，我更怕浩浩被他家当一辈子棋子用。”
“所以每次都带着他躲出去，一直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去。”
“后来我跟他商量着，把房子装修起来搬进去，避免浩浩跟他家人的接触。”
“我再去开家餐厅，接送浩浩方便还能有事做，他那边再招个工人，腾出时间两人可以带孩子出去玩玩。”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一切也正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前进。”
“这一切的一切就差一步，就只差那么一小步了…”
刻意压制的哭泣声，让男人心头猛然一滞，方向盘直接打死，硬是从直行道拐到右侧道上。
车子停在靠路旁，他慌乱的抽出几张纸巾，想帮她擦拭眼泪，纸巾却被她拿走了。
看着自己定在半空中的手，蔡思明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女人深吸口气，咳嗽两声。
“蔡思明，当初我也跟你一样，不信命，不认命，认为有些事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反抗。”
“但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我被现实当头一棒打得彻底服帖。”
“我一步步安排前路，一次次挣脱束缚，一遍遍反抗命运，最后发现没用，真的没用。”
“它就像一套枷锁把我捆住了，逃不掉，摆不脱，后来我不得不信命，不得不认命。”
“我信得服服帖帖，我认的彻彻底底。”
“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咳咳咳…”
一只大手伸过去轻拍她肩膀。
女人胸口起伏了几下，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现在我怂了，不反抗了，也不挣扎了。”
“我只能去爬最高的山，去求最灵的福。”
“我去祈求老天，祈求它保佑浩浩不出意外，祈求它保佑浩浩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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