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荣恩宴是放榜后的第二日，德安帝继位之后便改了这个规矩。
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走完一圈，直接由礼部的人带去参加荣恩宴。
荣恩宴上，状元单独一桌，榜眼和探花一桌，其余的进士按人头在外殿拼桌。
三品以上的官员和一甲三人坐在皇帝下首，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在外殿跟进士一起坐着，只不过待遇要比这些进士稍微好一点。
崔洛等皇帝一来，便让人宣布荣恩宴开始。
雅乐，歌舞，饮酒。
崔洛兴致不错，和宁元昭的座位隔得也不算远，却也要提高一些音量：“宁状元郎，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可谓是大庆之幸。”
“崔大人过誉了，大庆人才辈出，元昭不敢应承。”
“你还没有字？”崔洛问。
宁元昭点头，“学生没有字。”
崔洛倒是对宁元昭的家庭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双亲已逝，至亲只剩下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大伯，只怕是无人为他张罗。
闻言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
觥筹交错间，不少进士已经跟这些官员交谈上了，兴致好的，还诗兴大发吟诗作乐。
顾清跟身边的一个官员不知道在说什么，柳弗云倒是没出去社交，一个劲儿地埋头吃桌上的饭食。
吃饱喝足交谈完，荣恩宴也渐渐到了尾声。
待宫人把桌面收拾好，皇帝便叫了前三甲上前。
“按照大庆历年的规矩，前三甲倒是可以要些赏赐。说吧，你们想要些什么？”皇帝看着殿下跪着的三人。
前三甲可以问皇帝要赏赐倒也不是什么明文规定，只是德安帝一直都会给他们这样一个小小的奖赏，不过分的事情他一般都会答应。
当然，过分的事情这些新晋进士也不敢在他跟前说。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自己心里也有准备。
宁元昭深呼吸了几口，膝行两步，重重地给皇帝磕了一个，“学生斗胆，请陛下赐婚。”
他们游街之后直接就来了荣恩宴，虽然前三甲已经封了官，但是文书官服一律没到他们手中，现在还是只能自称“学生。”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宁元昭这个请求刚说出口，离他稍微近一点的刘云开吓得人都不古板了，眼睛睁得老大，手上的酒杯都掉了下来。
其余人倒还好，只是好奇宁元昭请旨赐婚为了谁，也有不少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的官员皱起了眉，直叹可惜。
皇帝微微眯眼，之前也没查到他跟谁家女子走得近，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宁元昭跟谁勾搭上了？
“赐婚？”皇帝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是何人叫我们新科状元如此急切地想要迎进门啊？”
宁元昭继续磕头，深呼吸了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光禄大夫，计一舟。”
赐婚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层次结党事情就大，若是普通的男女私情便也没什么，只是宁元昭这个请求可就不是事情大不大的问题了，而是从来就没有敢让皇帝给自己和一个男人赐婚的新科状元。
这般惊世骇俗的请求，若是惹得皇帝不快，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不过德安帝以仁德治理天下，是一个性子很好的皇帝。
宁元昭也在赌，赌皇帝不会因此直接将他砍了。
他身子低低地伏在地上，“昔日学生躬耕于安山，带着年幼小妹一度存有死志，得遇一舟，彼于学生饥时赠饼，寒时分褥，舍衣食供养学生与小妹，更助学生抄录典籍三万言。学生今得立玉阶之下，实乃二人同心之功。”
还未等皇帝开口，下边听清楚宁元昭这一番话的大臣们先不乐意了，纷纷交头接耳低语了起来。
没人出声，宁元昭便一直趴在地上没有起身。
良久，礼部尚书起身行礼，“《礼记·昏义》曰：‘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今状元所求，不合古制，恐伤风化！还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抬了抬下巴，“宁元昭，你怎么说？”
宁元昭直起身，“大人所言极是。然《春秋》重‘义’，管仲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学生所求非‘婚’，实乃‘义合’，效法古之伯牙子期、管鲍之交，使臣得与恩人共立门户，以全忠孝。”
崔洛听罢笑了一下，这小子避开婚姻的字眼，是个会模糊重点的。
“状元乃天子门生，一举一动关乎士林风范。若允此请，恐天下效尤，败坏纲常！”这人看着官位不低，但是宁元昭不认识。
他依旧斯文有礼，“大人忧国之心，学生深敬佩。然《周礼》有云：‘王制虽严，犹有变通。’昔泽帝允胡毅①‘同卧起’，玉贤宗赐陈云岭②‘断袖’之誉，皆因君臣相得。今臣不过求一‘义门同居’之典，非敢僭越。”
崔洛对他这个突然的赐婚也感到震惊，不过他不是那爱好管人家爱好的人，说白了，宁元昭跟他啥关系也没有，他想跟男人过还是跟女人过他都不在乎。
只是身为首辅，该说的话还是要意思意思，“状元既登金榜，当思报效朝廷，何以汲汲于私情？莫非借此邀名？”
“阁老教训的是。”宁元昭不卑不亢，“学生本不敢以私情扰圣听，唯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陛下以为不妥，臣愿请辞功名，归乡结草庐以奉恩人，绝不敢因私废公。”
宁元昭转向皇帝，继续磕，“学生愚钝，唯陛下圣明！若此请有违天理人情，学生甘愿领罪。但求陛下念臣一片赤诚，赐臣与恩人‘义结金兰’之典，使天下知圣朝重‘信义’过于虚礼！”
“《诗经》有云'惠而好我，携手同车'，载之与学生虽有断金之义，却因未得圣人明诏，不敢僭越礼法。伏惟陛下以日月之辉，成全学生等'刎颈之交'，使为千古君学生知遇之佐证。”
“学生愿以毕生才学报效朝廷，倘得陛下殊恩，必当效法古贤鲍叔、管仲之谊，与谢生共辅明主，绝不敢以私废公。”
皇帝听完他这一番话，冷不丁地笑了出来，“把计一舟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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