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到戌时三刻，穿堂风卷着雪粒子扑灭了最后一盏羊角灯。
贾悦将浸过药汁的茜香国丝帕按在腕上，凤凰金翅在烛火下泛着诡异流光。
史湘云踩着冰裂纹窗棂透进的月光冲进来，石榴红撒花袄子沾着马厩草料，"赵姨娘房里的彩云在角门转悠，那断簪孔雀石竟能拼出半枚八卦爻象......"
话音未落，外头忽起一阵骚动。
贾悦指尖抚过袖中玉珏滚烫的凤凰眼，血珠在八卦图纹路上烧出焦痕。
她透过支摘窗缝隙望去，贾环正领着五六个粗使婆子往宗祠方向疾走，腰间晃着半块东府对牌。
"来得倒是快。"贾悦将染血的当票叠进荷包，牡丹暗纹恰与李纨帕子上金翅鸟首尾相衔。
三日前她在库房亲眼见赵姨娘偷换元春省亲的沉水香，那香料此刻正混着药气从李纨厢房飘来。
天刚蒙蒙亮，谣言已似野火燎遍贾府。
洒扫丫鬟们交头接耳，说五姑娘私通外男引来灾祸，更有小厮赌咒见过林悦子时在马厩烧纸。
贾悦不急不躁地倚在抱厦描花样子，直到王熙凤扶着平儿跨进院门，才将绣绷往青石案上重重一搁。
"二嫂子来得巧。"她起身时广袖带翻茶盏，滚水泼在昨夜备好的当票上，墨迹晕开显出探春金簪划过的八卦纹，"正要请嫂子评评理，这造谣的说我三更天私会，可那会子琏二爷不正在马厩查点年货？"
王熙凤丹凤眼扫过当票日期，鎏金护甲猛地掐进平儿手背。
昨日贾琏确实为着两车辽东人参折腾到子时，这话竟与李纨丫鬟素云的说辞严丝合缝。
贾环从月洞门窜出来正要叫嚷，忽见史湘云拎着个捆成粽子的门房小厮摔在阶前。
那小厮怀里掉出半块孔雀石，裂纹处还沾着赵姨娘常用的茉莉头油。
"好个忠心护主的。"贾悦拾起石块往贾环脚边一掷，青砖上立刻现出与八卦图完全吻合的凹痕，"环兄弟昨儿申时砸碎宗祠供盘，用的可是这块石头？"
贾探春恰在此时捧着账册款步而来，裙裾扫过满地碎玉时，袖中玛瑙珠正滚到贾环昨日跪过的蒲团前。
李纨的素色帕子突然从梁上飘落，牡丹金纹映着雪光化作凤凰尾羽，而帕角绣着的正是元春赏给赵姨娘的缠枝莲纹样。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王熙凤突然冷笑，平儿立刻将彩云押上来，那丫鬟腕上银镯赫然刻着马道婆画的符咒。
贾悦垂眸掩住眼底锋芒——那符纸灰烬今晨刚被她掺进赵姨娘的安神汤。
风雪渐急时，贾悦瞥见探春借着搀扶李纨的动作，将染血的八卦图塞进她袖中。
宗祠钟声又响，琉璃灯爆裂的残片在雪地上拼出半只金翅鸟，正与她玉珏上的凤凰眼隔空相对。
"妹妹这手连环局，倒比凤丫头的璎珞圈还精巧。"李纨临走前轻拍她手背，沉水香里混着止血散的苦味，"只是那凤凰既已开眼，怕是要见血方肯归巢。"
贾悦抚过重新冰凉的玉珏，望着赵姨娘院落腾起的黑烟浅浅一笑。
史湘云在耳房哼起小调，穿云裂帛的声线惊飞满树寒鸦。
更鼓声里，她摸到荷包里探春塞进的纸鸢——那上头朱砂画的卦象，分明是往马道婆处去的路线图。
琉璃灯残片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彩光，李纨指尖轻点案上茶渍绘就的府邸舆图，沉水香在铜炉里爆开一朵青莲。
贾探春将玛瑙算盘拨得脆响，三春海棠纹的袖口沾着墨痕："西角门婆子换值的时辰该挪到寅正，省得再有人夹带私货。"
"三姐姐思虑周全。"贾悦将煨在红泥小炉上的姜茶分斟三盏，氤氲水汽模糊了窗上冰花，"只是各房采买的对牌还需另造暗记，前日见宝二哥的扇坠子嵌着西洋镜片，倒可仿着刻些微雕花纹。"
话音未落，史湘云提着鎏金食盒风风火火闯进来，鹅黄撒花裤脚沾着未化的雪籽："厨房新制的栗粉糕，偏我偷听到周瑞家的说......"她突然噤声，从怀里掏出半张烧焦的笺纸，上头"马道婆"三字被朱砂画了个血淋淋的叉。
李纨执银剪的手微微一顿，剪断的灯芯在青瓷碟里蜷成问号。
探春接过残纸对着烛火细看，玛瑙耳坠在腮边晃出冷光："这字迹倒像二太太房里的彩霞，上月见她替环哥儿抄经，捺脚总爱多顿半笔。"
"正是这话！"史湘云拈起块糕点，糖霜簌簌落在舆图上的梨香院位置，"那婆子昨夜往宗祠送灯油，腰带上系着赵姨娘前日丢的荷包——"她突然被贾悦轻扯衣袖，顺着视线望去，窗外梅枝正映着个鬼鬼祟祟的粗使丫鬟。
贾悦不紧不慢地往炭盆里添了块松香，青烟腾起时袖中玉珏忽然发烫。
她借着布菜的姿势将栗粉糕摆成八卦阵型，糕面裂开的纹路恰与舆图上荣禧堂的方位重叠。
探春眸光微闪，执起银箸在栗粉糕阵中划了道弧线："既如此，各房月例银子不如改用五色丝绦分装，明日就让侍书去找莺儿学打络子。"
戌时的更漏声里，平儿抱着账册匆匆跨过门槛，鬓边累丝金凤的尾羽勾住帘栊珠串。
李纨刚要接过账本，忽见夹页里飘出张泛黄的当票，票角印着宁国府二十年前的梅花小篆。
探春用玛瑙镇纸压住乱飞的纸页，却在翻到年货采买条目时倒吸冷气——辽东人参的数量竟比礼单少了整整三成。
"姑娘！"素云慌慌张张撞开槅扇，怀里账册哗啦啦散了一地。
烛火摇曳间，贾悦看见最上边那本账的封皮上，荣国府正月灯油支出赫然用朱砂改成了双倍数目，墨迹未干的"叁佰两"还晕染着赵姨娘惯用的茉莉香粉。
窗柩外传来守夜婆子急促的梆子声，更鼓竟比平日早敲了半刻。
史湘云刚要推窗查看，忽见东南角冲天而起一道青烟，隐约传来焦糊味混着马道婆招魂铃的声响。
李纨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炭盆爆出几点猩红火星，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残缺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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