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家门口那扇被猩红油漆泼得面目全非、如同泣血残躯般的破门，像一道刺目的伤口，照片很快通过邻居辗转传到了陈岚的手机上。那刺眼的红瞬间灼痛了她的眼，也燎着了她的心。她甚至来不及细想，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慌就攫住了她——那些人渣，他们竟敢！请假的电话拨得语无伦次，她抓起包就冲出办公室，几乎是扑向了通往城郊的公交车。
一路颠簸，心比车轮更乱。当她终于站在那扇“血门”前，浓烈刺鼻的油漆味混杂着劣质香蕉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门板上，粘稠的红色液体蜿蜒流淌，凝固成一道道丑陋、狰狞的泪痕，深深浸入本就斑驳的木质纹理里。门框边缘，甚至旁边的灰白墙壁上，都溅满了恶毒的红点，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的鬼脸。陈默正蹲在门口，用一块沾满红褐色污渍的旧布，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动作机械而沉重。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异常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镇定。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陈岚，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却比哭还难看。陈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疼得她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她甚至不敢立刻去看屋里的母亲。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油漆味和一种压抑的死寂。陈母蜷缩在狭窄的板床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听到动静，她浑浊的眼睛惊恐地转动着，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里是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尚未散去的惊惧。小小的念恩缩在外婆的床边，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眼前这一幕——泣血的门，强撑的弟弟，惊惧的母亲，吓坏的孩子——像一把钝刀，在陈岚的心上来回切割。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走过去，蹲在陈默旁边，夺过他手里那块肮脏的破布，又从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新抹布和一瓶更强的清洁剂。她咬紧牙关，用力地、近乎发泄地擦拭着门上顽固的红漆。油漆极其粘稠，香蕉水也只能让它变得斑驳模糊，根本无法彻底清除。每擦一下，那刺目的红就像烙印一样更深地刻进木头里，也刻进她的心里。清理的间隙，她给母亲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洗她惊惧后汗湿的身体，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母亲枯瘦的身体在她手下微微颤抖。她又把念恩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用最温柔的声音低语：“念恩不怕，姑姑在，坏人都被赶跑了……” 她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试图用忙碌驱散这沉重的绝望。
然而，这个如同被厄运诅咒的家，像一块巨大而冰冷的磁石，牢牢吸附着她，榨取着她每一丝力气。就在她刚把惊魂未定的念恩哄得稍微平静一点，口袋里急促的手机铃声像催命符一样炸响。是阳阳的班主任。电话那头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尖锐，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陈岚的耳膜：“陈岚妈妈！你到底能不能管管你儿子？！上课走神叫都叫不醒！作业连续三天一个字没动！今天居然在课堂上顶撞物理老师，把老师气走了！刚才课间又跟同学打架，把人家的眼镜都打碎了！你再不来学校好好处理，阳阳这孩子就真的彻底毁了！我们学校管不了这样的学生！” 班主任的语气从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愤怒，最后几乎变成了冰冷的质问和威胁。
陈岚握着手机，听筒紧紧贴在耳边，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电话那头是儿子失控滑坡的学业和行为，是老师毫不留情的指责和最后通牒；眼前，是门上擦不净的、如同诅咒般的猩红，是弟弟强忍痛楚的沉默侧影，是母亲惊魂未定、浑浊失焦的眼神，是念恩紧紧抓住她衣角的小手传来的冰凉触感。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撕裂的剧痛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囚徒，身体正被两股相反方向的巨力狠狠撕扯，几乎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她对着电话那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卑微地、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李老师，真的对不起……我……我家里临时出了急事……我马上，我尽快，我一定尽快去学校！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阳阳一次机会……”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声音里那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绝望。终于挂断电话，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布满油漆污点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穿透薄薄的衣衫，直刺骨髓。她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角落里结着的蛛网，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无声地、大颗大颗地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滴落，砸在沾着红漆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时间像裹了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靠着墙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母亲不安地呻吟了一声，念恩怯生生地拉她的手，才将她从冰冷的绝望中稍稍拽回一丝神智。她用力抹了一把脸，擦掉脸上狼狈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小默，妈，念恩……我……我得先回城一趟，阳阳学校那边……有点急事。” 她甚至不敢看弟弟的眼睛，那里面深沉的疲惫和隐忍的痛楚会让她崩溃。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离这个弥漫着绝望和油漆味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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