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山喉头艰难地滚动，胸腔里积压的灼热血气翻涌，带着喉咙撕裂的血腥锈气。他的目光越过秦卫国，穿过紧闭的病房门，仿佛看到了滨江那栋在风雪中矗立起来的“工源大厦”地基上，那块浇筑着工友血印和算盘珠烙印的沉重钢板。
“……回滨江……”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子从肺里碾出来，嘶哑，却沉得像铁。
滨江。春寒料峭，但冻结的土地已透出丝丝暖意挣扎的讯息。
曾经宏泰开发集团围挡林立的地块，如今插满了“工源建设”的旗帜。那块被工人鲜血浇筑的钢板，成了新大厦的地基图腾，在春日阳光下沉默矗立。
然而工地外的现实，冰寒依旧。工源集团刚成立的公司账户上，躺着滨江政府迫于压力拨付的首笔土地回购补偿款，数额在旁人看来不小，但在要养活三万张嘴、重启项目面前，杯水车薪。
银行信贷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现代都市的繁华轮廓，室内却弥漫着冰冷的计算气息。
林小山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身形还带着病后的单薄和苍白，只是坐姿挺直如松。在他身后，老何叔、李卫穿着最干净的工装，努力挺直常年劳累的腰板，却依旧掩不住那双粗糙的手掌在膝盖上紧张地来回擦着的汗迹。对面的真皮座椅里，是城商行主管对公业务的副行长沈耀东，四十出头，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脸上挂着银行家特有的公式化微笑，眼神深处却藏着审视盘算的刀锋。
“林总，”沈耀东慢条斯理地开口，指尖轻轻敲着厚厚一摞贷款申请材料，“‘工源’成立才一个月？没固定资产、没经营流水、没盈利历史…你们申请的这笔款项又这么大……实在是，让我们银行很为难啊。”他拿起一份文件，“喏，就这土地产权，还是刚变更到你们名下的储备用地，性质受限，银行认的成数太低。这大楼嘛，”他下巴朝窗外工地方向抬了抬，“地基都还没打完呢。”
李卫猛地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老何叔死死按住他的膝盖。林小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拇指下意识地在食指关节上那道还没完全褪去的伤疤上摩挲着——那是病床上攥钢板时留下的深刻印记。
“沈行长，”林小山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劫难的平静沉稳，“地，我们有了自己的一块天。大厦，我们自己人来建。三万工人的血汗和命根子，压在那钢板上，那是实打实的抵押。这笔钱，是我们工人给自己续命的活水，也是给滨江城建添砖加瓦的启动资金。政府后续的回购款承诺，白纸黑字。”
“活水？启动？”沈耀东嗤笑一声，摊手，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林总，现在是市场经济！商业的本质是什么？是‘钱生钱’！我理解你们不容易，可银行不是慈善堂，要控制风险！”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自以为推心置腹的胁迫感，“滨江这次动静不小，宏泰倒了，可水底下的事，谁能说得清？你这盘子…接盘侠做得可是风口浪尖啊。要不…我们帮您引荐引荐？几位老总对你们这块‘肉’，挺有兴趣。有背景深厚的资本进来背书，担保，一切都好谈。”
潜台词赤裸裸：接受外部资本注资控制，交出主导权。
林小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旧伤疤里！一股混杂着耻辱的怒火直冲喉头！当年他身无分文被人像皮球一样踢开，如今带着工人的血和命挣下这点地基，又要被当成待宰的肥肉？
身后李卫的呼吸骤然粗重，老何叔按着他膝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林小山猛地抬眼，那目光不复病床上的虚弱，沉得像寒潭底下蕴着火石的精铁！“滨江工人靠自己血汗筑起的城，就不劳外人来砌砖抹缝了！沈行长，这路不好走，我们拿肩膀扛，用命填！”他豁然站起，病后单薄的身躯此刻却像一把即将出鞘的血刀。老何叔和李卫也立刻跟着站起。
沈耀东被他眼中陡然迸发的凛冽惊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扯了扯嘴角，挥挥手，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傲慢与不悦：“林总既然信心十足，那就…好自为之吧！送客！”
银行冰冷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春日空气里带着寒意，吹在脸上。
李卫狠狠对着银行大门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
老何叔花白的眉头紧锁：“小山，银行这条路堵死了，这么多张嘴…电费、饭钱、材料款拖一天都滚一天利，拖不起啊……”
林小山站在马路牙子上，望着远处工源大厦热火朝天的工地轮廓。那块沉甸甸的血债钢板压在心里，爹那条命换来的路…不能断！
他目光掠过马路上匆匆的人流车流，落在街对面一块巨大的、崭新得有些刺眼的“普惠金融·闪贷无忧” 广告牌上，画面里西装革履的白领拿着手机露出满意的微笑。一个极其陌生、却又如电流般瞬间激发的念头，鬼使神差地撞入他疲惫的脑海。手指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捏紧了那颗贴身带着、带着体温和父亲冰冷印记的……算盘珠。
与此同时。
远洋国际长途加密电话接通。瑞士某处安保严密的庄园深处。
埃莉诺·施罗德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传来，褪去了慈善晚宴上表演性的温婉和优雅，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孤注一掷的冰冷狰狞：“滨江……工源集团？那个贱种没死在瑞士？！阿尔忒弥斯不能白白吃亏！动不了明面上的钱，那就启动备用计划！给我‘点对点’、‘穿透式’的打击！用市场规则……淹没他！”
滨江市中心一栋顶级写字楼顶层，落地窗前俯视全城的男人放下电话。他叫陈墨，表面身份是低调的私人财富管理顾问，实则是阿尔忒弥斯之盾在远东地区深埋的几条暗线之一。他端起咖啡杯，望向窗外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精准的弧度：“埃莉诺小姐要效果…那就……让滨江这汪本就不平静的水，彻底沸腾起来吧。”他拿起另一部纯白色定制手机，发出了第一条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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