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机关大院飘着炒花生的香气，审批办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高小林正用抹布反复擦拭着桌上那枚粮食局代章，铜质表面映出他花白的鬓角。小李抱着一摞油印文件从门口探进头，帆布挎包上还沾着昨天印文件时蹭的蓝墨水："主任，食堂王师傅说接风宴的菜备好了，芭娜娜同志也到了。"
"知道了，" 高小林把代章塞进抽屉，特意在锁孔上绕了三圈红绸布，"去把小五叫来，别又躲在锅炉房抽烟。"
机关食堂的长条凳被擦得锃亮，靠墙的水泥灶台上摆着几口冒热气的大铁锅，蒸汽里混着酱油和八角的味道。芭娜娜穿着新买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印着 "上海时装" 的帆布包，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她刚从大学毕业，头发梳成整齐的马尾，眼睛里闪着打量新环境的好奇光芒。
"这位就是芭娜娜同志吧？" 高小林快步迎上去，中山装的第三颗纽扣松了线，随着动作晃悠，"欢迎加入我们审批办，这可是机关里的新生力量啊。"
芭娜娜连忙放下包握手，指尖触到高小林掌心的老茧："高主任好，以后请多指教。我叫芭娜娜，爸妈起的名，说要像香蕉一样给人带来甜味。"
旁边的小李憋住笑，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接风宴出席人员：高主任、小李、小五、芭娜娜同志。" 小五叼着根牙签从后厨溜出来，工装口袋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餐桌中央摆着个醒目的鸡精罐子，红色标签上印着戴白帽的厨师画像，罐口还插着把塑料小勺。高小林指着罐子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今天这桌宴，是我们审批办的传统！凡是新同志入职，都得尝尝咱们食堂的 ' 四喜丸子 '，喝口白菜豆腐汤，这叫接风洗尘，扎根机关。"
话音未落，小五突然打了个酒嗝，酸腐的气味飘过来。高小林眉头一皱，伸手去夺他口袋里的东西，却摸出个喝了一半的二锅头酒瓶："小五！上班时间喝酒，像什么样子？"
"主任，我这是......" 小五舌头打结，"给新同志暖场呢，老规矩了。"
"什么老规矩？" 高小林把酒瓶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鸡精罐子晃了晃，"从今天起，审批办要立规矩！小李，把这条记下来：工作时间严禁饮酒。"
芭娜娜看着眼前的闹剧，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文件夹："高主任，其实我今天带了个想法......"
"先吃饭，" 高小林打断她，用公筷给她夹了块红烧肉，肉皮上还沾着没刮干净的猪毛，"机关里的规矩，饭桌上不谈工作。来，尝尝这肉，王师傅特意加了两勺鸡精，鲜得很。"
蒸汽模糊了窗户，广播里正播放着《社会主义好》，中间插播着 "大力发展第三产业" 的政策解读。高小林放下筷子，开始发表长篇讲话，唾沫星子溅到芭娜娜面前的搪瓷碗里："...... 我们审批办虽然刚成立，但肩负着服务改革开放的重任。芭娜娜同志是大学生，有文化，以后要多提创新想法，当然了，一切都要按流程来，这是规定......"
小李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笔尖划破了纸页。小五趁机把剩下的二锅头往酱油碟里倒，假装蘸菜吃。芭娜娜盯着高小林身后斑驳的墙面，那里还留着去年 "灭鼠先进科室" 的奖状痕迹，突然开口："主任，我觉得咱们可以搞三产。"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高小林夹着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撞在玻璃上又弹开。
"三产？" 高小林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是三产吗？"
"我查过资料，" 芭娜娜眼睛发亮，把文件夹推过去，"现在机关都在搞多种经营，我们审批办有审批权，可以搞食品加工、餐饮服务，甚至办公用品厂......"
高小林没看文件，手指在桌上敲出哒哒的声响。他想起上周局长在会上说的 "创收指标"，心里那点官僚主义的矜持开始动摇。但他嘴上还是严厉："胡闹！审批办搞三产，像什么话？这是不务正业！"
"可是主任......"
"没有可是！" 高小林提高声音，却在没人注意时，用脚尖把芭娜娜的文件夹往自己这边勾了勾，"小李，把芭娜娜同志的想法记录在案，会后我们 ' 研究研究 '。"
就在这时，小五起身去盛汤，袖子勾到了鸡精罐子。罐子骨碌碌滚到桌沿，"啪" 地一声摔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在水泥地上堆成个小山包。
"哎呀！" 小李惊呼一声，蹲下去收拾。
高小林看着地上的鸡精，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看，这鸡精撒得多是时候。芭娜娜同志的三产想法，就像这鸡精一样，给咱们审批办提了鲜嘛。当然了，鲜过头了也容易咸，凡事都得讲究个 ' 度'，按流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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