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城外,葛从周军帐。
而在濮州城南二十里外,葛从周临时扎下的营寨中,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简陋的军帐内,灯火如豆。
葛从周高大的身影映在帐壁上,如同沉默的山峦。
他面前摊着简陋的地图,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营帐,落在北方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夜空下,那是濮州的方向。
副将张归霸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帐内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猛地停在葛从周面前,额头青筋暴跳,嘶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不解:
“将军!末将……末将实在想不通!黄王军令如山,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攻取濮州,打通北上要道!您却……却因那李烨小儿几句‘忠义’、‘苍生’的空话,就擅自撤军二十里!这……这是抗命!是死罪啊!一旦黄王怪罪下来……”
他激动得几乎说不下去,手死死攥着腰间的刀柄,指节捏得发白。
“军令?”
葛从周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让张归霸沸腾的血液都为之一凝。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扫过张归霸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又缓缓扫过帐内几名同样面带忧色的心腹校尉。
“黄王的军令,是要我等为天下开一条生路,还是……”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众人,仿佛穿透营帐的阻隔,落在那座在魏博军火海映照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濮州城上,声音陡然转冷。
“……为这早已破碎的山河,再添一座尸骨累累、怨气冲天的白骨之城?”
帐内一片死寂。
张归霸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其他将领也纷纷低下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葛从周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掀开一角,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
他望着北方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天空,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如同地狱回响般的厮杀声,沉默良久。
“李烨……此子不凡。”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困守孤城,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却能以弱抗强,凝聚人心至此……他口中的‘忠义’,或许并非虚言。为他而死战的濮州军民,不该成为我们和黄王霸业路上的祭品。”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帐内诸将,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军,继续扎营!没有我的命令,擅动刀兵者,斩!”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归霸脸色变幻,最终颓然地松开刀柄,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将军心意已决。
抗命是死罪,但将军的决定,似乎又带着一种他无法反驳的沉重力量。
葛从周不再理会众人,抓起头盔戴上,大步走出营帐。
亲兵早已牵来他那匹神骏的青骢马。他翻身上马,高大的身躯在夜色中更显巍峨。
“驾!”
一声轻叱,青骢马迈开四蹄,沉默地向着营寨辕门外行去。
他要去巡视营防,更要独自面对这抗命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内心那份无法言说的沉重。
沉重的马蹄声“嗒…嗒…嗒…”地敲打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这声音,也如同战鼓般,一下下敲在营寨中每一个士兵的心坎上。
七千名黄巢麾下的精锐,如同退潮的黑色铁流,无声地驻扎在这远离战场的二十里外。
他们看着自家主帅那沉默如山、独自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背影,心情复杂万分。有不解,有担忧,有对军令的恐惧,也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
毕竟,强攻濮州,代价必然是尸山血海。
濮州城头,李烨同样在遥望南方那片无垠的黑暗。
他知道葛从周就在那里。
这位名将的沉默退兵,为他赢得了最宝贵的七日喘息,却也带来了更深的隐忧。
葛从周的态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但此刻,他已无暇他顾。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西门,凝聚在明夜三更。
城下,魏博大营的灯火依旧通明,乐彦祯的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对着濮州露出狰狞的獠牙。
更远处,似乎有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隐隐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是乐彦祯最精锐的银枪效节都,正在为明晚的致命一击做着最后的准备。
李烨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眼神锐利如刀。
“乐彦祯……郑伯雍……明晚,我们便见分晓!”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心中一片冰寒的杀意与决绝的战意。
他转身,目光扫过城头。
在刘闯和赵猛的高效组织下,濮州守军正利用这难得的间隙,争分夺秒地加固工事,搬运着从白日战场捡回的魏博军遗弃的铠甲、刀枪、箭矢。
每一块能用的铁片,每一支能射的箭簇,都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滚木擂石被重新堆积,火油被一桶桶运上预设的伏击位置,瓮城内侧的两侧城墙和藏兵洞中。
疲惫的守军倚着冰冷的城墙垛口抓紧时间休息,鼾声此起彼伏。
一张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脸上,除了麻木,还隐隐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白日里“濮州不退”的怒吼,似乎还残留在他们的血液里。
“使君,一切已按计划布置妥当。”
刘闯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李烨身后,声音压得极低,“‘铁瓮’已成,只待猎物入彀。”
李烨点点头,眼中寒光一闪:“好。告诉兄弟们,养精蓄锐。明夜,我们要关门打狗,让乐彦祯的银枪效节都,有来无回!”
他再次望向城外那片如同深渊般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乐彦祯正在帅帐中得意大笑,看到了乐承训正在擦拭着那沉重的破甲槊,看到了郑伯雍正在做着瓜分濮州的美梦……
“笑吧,得意吧……”
李烨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近乎于疯狂的冷笑,“明夜,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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