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暮春,细雨打湿了户部侍郎府的青瓦,廊下一架紫藤萝开得正盛,却掩不住府内的萧瑟。
苏青庚身着褪了色的青衫,枯坐在书房内,案上摊着一封早已泛黄的同僚书信——那是多年前他与沈伯山同在朝堂任职时,沈伯山赠予他的手札,字里行间满是“为官当守本心”的共勉之语。如今,这封信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膝下独女苏凝雪,年方十七,生得眉目清雅,更难得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同于应天府那些声名在外的贵女,苏凝雪性子内敛,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文人雅集上偶露锋芒,是圈内人私下称赞的“隐世才女”。此刻,她正坐在书房外的窗下,指尖轻拨琴弦,琴声低婉,混着雨声,满是愁绪。
变故始于三月前。当朝宠臣柳乘业的嫡子柳承宇,在一次雅集上偶然见了苏凝雪的画作,又听闻她的才情,当即心生爱慕,缠着柳乘业要娶她为妻。
柳乘业本就想拉拢苏青庚——苏青庚在户部任职多年,熟悉钱粮调度,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如今既能哄得儿子高兴,又能将苏青庚绑上自己的船,可谓一箭双雕。他当即派人带着厚礼登门提亲,语气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傲慢:“苏侍郎,我儿承宇对令嫒一见倾心,若两家联姻,日后你在朝堂上,自有我柳某照拂,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苏青庚看着满院的聘礼,脸色铁青,断然拒绝:“柳大人,小女的幸福岂能拿来做交易?我苏青庚虽官阶不高,却也知晓‘为官先为人’的道理,断不会用女儿的终身大事换取前程!”
柳乘业没想到苏青庚如此不给面子,当场拂袖而去,眼底闪过狠厉。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被拒后更是气急败坏,当即决定报复。
短短半月,柳乘业便暗中罗织罪名,买通户部书史伪造账目,诬陷苏青庚“贪墨军饷、勾结外敌”。朝堂之上,证据“确凿”,柳乘业再添油加醋地弹劾几句,龙颜大怒之下,苏青庚被当场革去官职,判流放之刑。
更狠的是,柳乘业连苏家的下人都没放过——护院、婢女、厨娘,共计百十号人,全被牵连,一同押解流放。
“爹,雨大了,进屋吧。”苏凝雪放下琴弦,走到苏青庚身边,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她素衣素裙,发髻上连一支簪子都没有,往日里清雅的眉眼间,此刻满是憔悴,却依旧挺直着脊背,不见丝毫怯懦。
苏青庚握住女儿的手,掌心冰凉,满心愧疚:“凝雪,是爹对不起你,连累你受苦了……”
“爹,您没错。”苏凝雪轻声安慰,声音虽轻却坚定,“能守着本心做人,比什么官阶富贵都强。女儿不怕流放,只要能和家人、和大家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接着是官差的呵斥声:“时辰到了!苏青庚,赶紧带着家眷出来,启程去云州清安郡!再磨蹭,休怪我们不客气!”
苏青庚深吸一口气,扶着苏凝雪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居住多年的侍郎府——紫藤萝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飘落在石阶上,像一地破碎的月光。他咬了咬牙,转身对屋内的下人高声道:“都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百十号人,老老小小,被官差驱赶着走出府门,踏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囚车。苏凝雪坐在囚车里,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应天府的方向,眼底没有泪水,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云州远在王朝边境,传闻那里风沙漫天、荒无人烟,可她不信,命运会一直如此坎坷。
她不知道,这场横跨千里的流放之旅,将在途经靖安郡时,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折。
囚车轱辘碾过应天府的青石板路,将暮春的细雨与紫藤花香远远抛在身后。车帘外,曾经繁华的市井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官道两旁愈发稀疏的林木。苏凝雪缩在囚车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斑驳的木板,目光穿过车帘缝隙,看着沿途风景一点点变得萧瑟。
起初,官道两旁还有零星的村落,炊烟袅袅,田埂上偶有农夫扶犁而过,泥土里混着新翻的湿腥气。可随着车轮不停转动,日子一天天过去,村落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荒草,风一吹,便掀起层层枯黄的浪,拍打着囚车的车轮,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声的叹息。道旁的树木也没了江南的水灵,枝干虬曲如枯骨,叶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阳光洒下来,只反射出沉闷的灰光,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所有生机。
行至中途,一场骤雨过后,天空放晴,却不见半分暖意。风卷着湿冷的气息灌进车帘,苏凝雪忍不住裹紧了单薄的素衣。夕阳西斜时,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苍凉的橘红,边缘晕着淡淡的紫,像是被撕裂的绸缎。远处的山峦勾勒出暗沉的轮廓,连绵起伏,像是蹲伏在天地间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支踽踽独行的流放队伍。囚车碾过泥泞的路面,轱辘声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溅起的泥水溅在车帘上,留下一道道丑陋的褐痕,如同苏家此刻支离破碎的境遇。苏凝雪抬手,轻轻拂去溅在衣袖上的泥点,指尖触到的布料粗糙发硬,早已没了往日绫罗的顺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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