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的闺房雅致洁净,熏着淡淡的檀香,与凝香苑那浓腻甜腐的气息判若云泥。
黄良玉,不,如今她已不再是那个父母娇养的闺秀,也不是凝香苑里没有名字的玩物。
她垂首站在房中,身上已换了一套心梅找来的、半新不旧的浅青色素裙,虽然浆洗得干净,却与她昔日绫罗绸缎的穿戴天差地别。
她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头几乎要埋到胸口,不敢直视端坐于镜前的玉兰小姐。
即便落魄至此,那经年累月熏陶出的大家风仪却并未完全泯灭。
她站姿依旧下意识地挺直背脊,脖颈微曲的弧度带着一种残存的优雅,只是那周身笼罩的怯懦、自卑与惊惶,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
玉兰透过铜镜打量着身后的新侍女,见她举止虽惶恐,却并无粗鄙之态,心下稍安。
她放下手中的玉梳,声音温和地问道:“你既来我身边伺候,往日种种便如云烟,不必再念。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可还记得自己名姓?”
黄良玉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名姓?黄良玉这个名字,连同她背后的家族,都已成为她不敢触碰的耻辱和伤痛。
她如何敢再用?若传了出去……她不敢想象后果。
嘴唇嗫嚅了半晌,她才用细若蚊蚋、带着颤音的声音回道:
“回……回小姐……奴婢……奴婢卑贱之身,不堪旧名污了小姐清听……恳请……恳请小姐赐名……”
她说着,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
玉兰连忙示意心兰扶住她,心中更是怜悯,叹道:
“罢了。既如此,你便随我身边‘心’字辈吧。”
“观你眉宇间似有郁结,如玉蒙尘,望你此后心境能明朗起来。便叫你‘心玉’,如何?”
心玉……黄良玉心中一片苦涩,这名字像是一种讽刺,又像是一种微弱的希冀。
她深深低下头,恭顺地应道:“谢小姐赐名。奴婢心玉,谨记小姐恩德。”
自此,心玉便成了玉兰小姐身边的梳头侍女。
她做得极其小心谨慎,甚至有些过分卑微。
梳头时,手法轻柔得近乎颤抖,生怕扯痛了一根发丝;
端茶送水时,总是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平日无事,便缩在角落,恨不得将自己隐形。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躺在侍女房狭窄的床铺上时,她才会允许那巨大的悲伤和思念汹涌而来。
泪水无声地浸湿枕衾,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与“秦郎”相识的点点滴滴。
他那些温言软语、海誓山盟,如今成了支撑她在这陌生环境中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在书院何处?
过得可好?
是否……也曾如她思念他那般,思念着她?
作为玉兰的梳头侍女,心有了更多在书院内走动的机会,虽然范围大多限于女眷活动的区域和后院。
她总是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双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隐秘的渴望,悄悄搜寻着每一个可能的身影。
这日,玉兰让她将一盆新开的兰花送到前院书房给陈山长。
心端着花盆,低头穿过回廊,远远便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桃树下,三位公子正在研讨诗文。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穿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正是那日将她从凝香苑救出的马公子。
他偶尔开口,言辞精辟,气势迫人。
黄良玉对他既感激又畏惧,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另一人,穿着半旧的蓝色长衫,容貌普通,但神色真诚温和,正认真听着他人讲话,不时点头,是那位看起来最好相处的梁公子。
而最后一人……心的目光瞬间定格在那人身上!
只见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身量略瘦,肤色白皙,眉眼清丽中带着一股难得的英气,正与马公子争论着什么,神情灵动,声音清脆。
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看到她安然无恙,甚至能在此地与男子们平等论学,心的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羡慕,有酸楚,更有一种自惭形秽。
同是离家在外的女子,英台却能以另一种身份活得如此精彩恣意,而自己却……
她不敢再想下去,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离开。
小心翼翼地收集着一切关于“尼山书院学子”的信息,特别是那些来自杭州或与杭州有关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她正在后院井边打水,忽听得墙外传来几个学子嬉笑交谈的声音,似乎正要外出。
一个油滑讨好的声音格外清晰:“……秦兄此番真是好运气,竟得了王公子青眼,日后可要多多提携小弟啊!”
另一个略显矜持却又掩不住得意的声音笑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同窗,互相关照也是应当的。”
“秦兄”?心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井绳,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透过篱笆的缝隙,只见几个学子勾肩搭背远去的背影。
其中一人,穿着青布长衫,身形清瘦,侧脸那熟悉的轮廓……
虽然看得不真切,虽然声音似乎也有些许变化,但那身形,那感觉……像极了她的秦郎!
巨大的激动和喜悦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
他果然在这里!他还和那些富贵公子交上了朋友!他果然是有出息的!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痛苦、煎熬似乎都有了回报。
她忘记了凝香苑的绝望,忘记了鸨母的刻薄,眼中只剩下那个远去的、模糊的背影,和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她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激动得哭出声来,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找到机会,亲眼确认是他!
到时候,他一定会惊喜万分!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秦兄”,脸上挂着的,正是她未见过的谄媚讨好笑容。
而她所以为的“出息”,在旁人眼中,不过是攀附权贵的另一种模样。
希望的曙光,往往也照亮了更深陷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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