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残烬尚温,灰白粉末里半张焦纸被甘草用银针挑出,平置于灯下。他未言,只将针尖轻拨碳屑,露出“甘”字残划——起笔斜挑,末尾断于火灼。金银花立于案侧,目光随那字迹一滞。
她取来昨夜汤药残液,倒入青瓷小盏。甘草蘸针入液,旋即插入竹筒试毒器。针尖渐泛青紫,如寒霜覆刃。他滴入一滴甘草汁,颜色淡去三分,却未全消。
“主毒非商陆。”他说,“是引。”
金银花点头:“复合催发,先压后攻,节节递进。”
话音未落,门轴轻响。
商陆推门而入,手中无药箱,袖口空荡。他直行至案前,从怀中抽出一纸,拍在桌面。
“我配的。”他说,“昨夜三更,赤芍亲来药房索方,我依症加量,写下方子,她按了指印。”
甘草垂目。
纸上墨迹斑驳,干湿不一,似曾以水汽熏蒸再晾干。指纹位于右下角,指腹偏移,按压无力,不似活人所留。他不动声色,取银针轻刮纸面浮尘,沾粉回插试毒筒。青紫再现,与赤芍体内毒素反应一致。
但发作时辰不对。
若此方属实,毒性应于两日前发作,而非昨夜突变。
甘草将针收回袖中,语如常:“你何时发现她病症加重?”
“昨夜二更。”商陆答得利落,“我送安神散时,见她手抖不止,知蛊势将反噬,故增商陆三钱,另添一味隐药。”
“何药?”
“不可说。”商陆摇头,“苗疆旧律,禁名之药,提则招祸。”
甘草指尖轻叩案角。
这话说得急,却无惧意。倒像是排练过的词句。
他忽问:“你昨夜进药室,钥匙仍在锁孔转动?附子亲眼所见。那你添药时,可曾关门?”
商陆一顿。
“未关。”他说,“怕惊动守夜人。”
“那你可知,药室门缝朝东,晨光初照,能映半个时辰?若有人早起巡院,必见你背影。”
商陆喉结微动,未答。
甘草不再追问,只将药方折起半寸,收入袖袋。金银花会意,悄然退至偏房门口,手已按上银针囊。
厅内寂静。
忽闻脚步拖沓,由远及近。
赤芍披发而出,衣襟歪斜,唇色发乌。她目光扫过案上残纸、桌上药盏,最后落在商陆脸上。
“你说我……自己要毒?”她声音嘶哑,“你说我求你下药?”
商陆避开视线:“规矩如此。解蛊必死一人,你不死,川乌便死。你不愿他死,只好自己赴命。”
“放屁!”赤芍骤然暴喝,扑向案桌,一把抓起药方残角,撕作两片,又夺另半张欲吞。
金银花疾步上前,扣腕夺纸。赤芍力大如疯,咬破嘴角,硬将碎片塞入口中。金银花以针刺其合谷穴,逼其松颚,仅抢下半片残页,余者已被嚼碎咽下。
甘草立即以银针探其咽喉,迫其呕吐。
黑渣混着血丝吐出,夹杂纸屑。他拾起一片,迎灯细察。纸背有极淡朱砂痕,形如断裂环纹,一角勾曲如钩——与逆药阁密函边纹相似七分。
他指尖一紧。
这不是赤府印记。
也不是苗疆符契。
是外力介入的凭证。
商陆站在三步之外,神色不动,仿佛眼前癫狂不过寻常药症。甘草缓缓起身,将残页置于案上,取出放大镜。
朱砂痕深处,隐约可见“逆”字起笔。
“你昨夜添药,用的是哪种容器?”甘草忽然问。
“陶罐。”商陆答,“老式双耳,带盖。”
“罐在哪?”
“烧了。”他说,“用完即焚,不留痕迹。”
甘草冷笑:“那你怎知自己写的方子,真被她服下?若有人中途换药,你不过替人顶罪。”
“我不替。”商陆抬眼,“我认。”
“为何现在才认?”
“因时限到了。”他说,“午时之前不解蛊,她必死。如今证据在此,你们要么信,要么查。查不出,她一样死。”
话毕,他转身出门,步履平稳,未回头。
厅内只剩残香与喘息。
赤芍伏地咳血,金银花为其封脉稳气,针尾微颤。甘草凝视残页,忽觉指腹触到一处异样——纸面经水汽处理,边缘微起毛刺,折叠处有二次压痕。
是伪造后重新封装。
他忆起滇南旧案:逆药阁惯用湿纸拓印原方,晾干后仿写,再以指印药汁伪造活人按压痕迹。此法专用于栽赃清白医者。
而今,手法重现。
他将残页收入油纸包,置于怀中贴身处。目光转向药炉残烬,想起那半张烧焦纸角上的“甘”字。
他们想让他成为下一个靶心。
金银花低声问:“还验吗?”
“验。”甘草取新针,“但不再试残液。”
他走向偏房,掀开床褥,取出昨夜藏下的槐叶残片。叶面沾药汁,正是昨夜喂服所用。他以针尖刮取汁液,滴入试毒筒。青紫浮现,比方才更深。
“这才是真毒。”他说,“昨夜现配,即时服用,未走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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