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被围第四十五日,饥饿的阴影已如实质般笼罩全城。
往日熙攘的街巷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士卒虚浮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城头守军倚着垛口,腹中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每日配给的口粮早已减至一碗清可见影的稀粥,而即便是这稀粥,粮官今晨也来报,仓中存粮仅够三日之用。
"府君..."高啸的声音嘶哑,这位铁打的汉子说不下去了。
陆昶站在城楼,远眺连绵的燕军营寨。眼神依旧沉静如水。这些时日,他与军民同食,甚至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伤兵,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传令各门守将,今夜加强戒备。"陆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稳。
高啸怔了怔:"府君是担心燕军趁夜突袭?"
陆昶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下城楼。他的步伐很稳,仿佛胸有成竹。
夜色渐深,郡守府后院却悄然忙碌起来。王匠头带着十几个信得过的工匠,正在移开一处假山下的石板。这处假山位于府邸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毫不起眼。
"府君,真的要现在..."王匠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迟疑。
"是时候了。"陆昶点头,"再拖下去,军心就要散了。"
石板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一股混合着泥土和甜香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陆昶率先举着火把走了下去,高啸紧随其后。
当火光照亮地窖的全貌时,高啸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整齐地堆满了紫红色的块茎。这些块茎个个饱满丰硕,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深处。
"这...这是陆公薯!"高啸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错。"陆昶的语气平静如水,"两年前便命百工营在城北坡地试种。这两年收成颇丰,我命人秘密修建了这个地窖,就是为了防备今日之困。"
他随手拿起一个块茎,在手中掂了掂:"这些陆公薯,足够全城军民三月之用。而且此物耐储,越放越甜。"
高啸猛地跪倒在地,这个在战场上从不皱眉的汉子,此刻竟热泪盈眶:"府君!您...您为何不早说!这些日子,将士们..."
"起来。"陆昶扶起他,目光深邃,"若早说了,燕军的细作岂会不知?若早说了,将士们岂会拼死守城?若早说了,慕容垂又岂会相信我们粮尽援绝?"
就在这时,地窖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几个饿极的士兵闻到气味,循迹而来。当他们看到满窖的陆公薯时,一个个都愣在原地,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消息像野火般传遍全城。
起初是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随后是爆发式的欢呼。百姓们相互搀扶着涌向郡守府,当他们亲眼看到一筐筐紫红色的陆公薯从地窖中抬出时,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陆府君万岁!"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一个白发老翁捧着分到的陆公薯,老泪纵横:"两年前使君推广此物时,老朽还觉得是多此一举...没想到今日竟救了全城性命!"
陆昶站在郡守府门前,看着欢呼的人群,脸上却不见喜色。他转向高啸:"立即组织人手,将陆公薯分发到各坊。记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烹煮,让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亲口尝到。"
"末将领命!"高啸的声音中充满了力量。
这一夜,郯城仿佛重获新生。家家户户的灶台重新升起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陆公薯特有的甜香。士兵们捧着热腾腾的烤薯块,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城头上,陆昶与守军同食。他亲手将一块烤熟的陆公薯递给一个年轻士兵:"慢点吃,管够。"
那士兵接过薯块,突然跪地叩首:"府君大恩,小人愿以死相报!"
"我要的不是你们死。"陆昶扶起他,声音传遍城头,"我要的是你们活着,守住这座城,守住你们的父母妻儿。"
他转身面向所有守军,声音陡然提高:"慕容垂以为我们粮尽援绝,却不知我们还有三月存粮!今夜之后,我要让每一个燕军都知道,郯城是他们永远啃不下的硬骨头!"
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消息很快传到燕军大营。慕容垂闻报,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什么?存粮三月?哪来的粮食?"
探子跪地回报:"千真万确!郯城今夜炊烟大作,守军士气高涨,都在欢呼'陆公薯'..."
"陆公薯?"慕容垂皱眉,"还有这么多?"
幕僚们面面相觑,无人知晓。慕容德忍不住道:"莫非是陆昶故弄玄虚?"
慕容垂踱步至帐外,望着郯城方向的点点火光,脸色阴沉:"不...看这炊烟的规模,不像是虚张声势。"
他猛地转身:"立即派人查清这批'陆公薯'的来历!"
这一夜,郯城无人入睡。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为守军烘制陆公薯干;妇人们缝补战袍,准备绷带;就连孩童也帮着搬运石块。每个人都在这场生死考验中,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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