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晚竹的银铃先一步撞响在周氏院门前。
门房小丫鬟刚要通报,她已掀起棉帘进去。
周氏正倚在软榻上喝参汤,见她素白衫子沾着露水,眼尾还凝着昨夜哭过的红痕,舀汤的银匙在瓷盅里磕出轻响:“三姑娘这是——”
“母亲。”苏晚竹跪下来,发间木樨簪扫过青砖缝里的苔痕,“红绫姨去了。”她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蛛丝,“她走前说...说我母亲当年留了东西。”
周氏的汤盏顿在半空。
苏晚竹从袖中摸出半张泛黄的图纸,边角还带着暗红血渍:“这是密室的方位图。我本想留着给苏家争光,可红绫姨说...说我这样的灾星,哪配守着夫人的遗物?倒不如献给您,换条活路。”
她抬头时眼眶发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母亲当年被您照顾得这样好,我...我不该记恨的。”
周氏的指甲掐进软榻的锦缎里。
三日前她还派死士去柴房灭口,这丫头倒像转了性?
她盯着那张图纸,见上面用朱砂标着“西跨院枯井”,正是当年苏夫人陪嫁庄子的方位——那庄子她查了十年,连地契都没找着半张。
“起来。”周氏放下汤盏,声音里裹着蜜,“晚竹懂事了,母亲自然疼你。”她伸手要扶,却在触及苏晚竹手腕时顿住——这双手比荒星回来时更瘦,骨节硌得她生疼,哪像个会算计的?
苏晚竹垂着眸,任周氏虚虚扶她起来。
她闻见周氏鬓间的沉水香,混着晨起未散的脂粉气,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周氏也是这样笑着,说“阿竹去荒星避避风头”,转头就往她马车上塞了包“驱邪符”——里面是引辐射兽的腥粉。
“这图纸...”周氏将图纸往袖中一塞,“午后陪我去庄子。”她顿了顿,又补一句,“别让陆千户跟着,他那身官服,惊了地痞。”
苏晚竹攥紧袖口的银铃:“听母亲的。”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犯困。
苏晚竹跟着周氏上了青呢小轿,掀开轿帘时,故意让银铃撞在轿杆上。
陆昭的暗卫正守在街角茶棚,她冲那方向垂了垂眼——昨夜他说会在庄子周围布下二十个暗桩,可此刻她要引周氏走偏路。
“走西巷。”她对轿夫道,“东巷的石板松了,前日我摔了一跤。”
周氏在轿里掀帘看她:“你倒熟。”
苏晚竹低头绞着帕子:“昨日...我去给红绫姨烧纸,绕了庄子一圈。”
轿帘落下时,她听见周氏轻笑。
这笑像根细针,扎得她后槽牙发酸——五年前周氏也是这样笑,看她被流民拖下马车;看她在辐射区啃树皮;看她被黑市商人拿烙铁烫手。
庄子的枯井在竹林深处。
苏晚竹蹲在井边,指甲抠进青苔里。
她摸出颈间的银钥匙,那是红绫从密室暗格里摸出来的,此刻还带着体温:“井壁第三块砖,按下去。”
周氏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蹲下来,指尖发颤地按动砖缝——“咔”的一声,井壁裂开道半人高的暗门。
霉味混着檀香涌出来,周氏扶着井沿要往里钻,却被苏晚竹拉住衣袖:“母亲,里面黑。”
她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借着火光,看见周氏鬓角的汗顺着珍珠簪滚下来。
这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扭曲着,像极了荒星地洞里的鼠妇——见不得光,偏要往最脏的地方钻。
密室不大,靠墙摆着檀木匣。
周氏扑过去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地契、账本,最上面是封带血的信。
她抓起信扫了两眼,突然捏成纸团扔在地上:“贱人!”又翻出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缠枝莲纹,“影蛛液...影蛛液!”她拧开瓶盖,凑到鼻尖闻,“当年就是这东西,让苏老夫人信了苏婉清克夫——”
“她喝了我下在茶里的影蛛液,才会在婚前咳血!”周氏的指甲刮过瓶身,“我把她的嫁妆地契藏在这里,让她死不瞑目——”
苏晚竹背靠着密室门。
她摸出袖中那人皮面具,指尖抚过眉眼处的褶皱——这是陆昭找巧手匠人连夜做的,连周氏耳后那颗朱砂痣都复刻得丝毫不差。
“夫人说得——”
她的声音被周氏的笑声打断。
那女人举着青瓷瓶,像举着什么稀世珍宝:“等我烧了这些东西,谁还能证明苏婉清是被我害的?谁还能说我——”
“夫人说得对。”
苏晚竹的手按上面具。
苏晚竹的指尖在面具边缘一挑,人皮面具被撕下半角时,周氏的笑声正卡在喉咙里。
她望着那逐渐显露出的真实面容,瞳孔骤缩成针尖——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被她亲手送进荒星的“灾星”重叠,却比五年前多了几分冷硬的棱角,眼尾泛红的脆弱表象彻底剥落,只剩淬了毒的刀锋。
“夫人说得对。”苏晚竹将面具甩在地上,鞋尖碾过那层仿着周氏容貌的皮,“可惜你说出来就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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