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马路。
升平楼的门槛快被踏平了。
这里原本是听评弹的地方,现在连说书先生都被赶到了角落里,戏台上挂着的不是水牌,而是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号:“开平”、“电报”、“长乐”、“池州”。
阿荣把黄包车往门口一扔,甚至来不及擦擦额头上蒸腾的热汗,就光着脚板冲进了茶楼。
他怀里死死揣着一只破布包,那是他刚卖掉老家两亩薄田换来的三十两银子。
“周师爷!周师爷!”
阿荣在人堆里嘶吼,声音像破锣,“荆门煤铁还有没有?给我来两股!快!”
周师爷正站在一张八仙桌上,面对着满屋子的人,手里挥舞着一把折扇,唾沫横飞。
他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袖口全是墨迹,脸上却透着一种指点江山的亢奋:
“阿荣啊!你个小瘪三懂什么叫荆门?那可是李鸿章李大人亲自点名的!那是官督商办!晓得伐?官家做保!今儿个早上开盘是一百二十两,这会儿已经叫到一百三十五两了!你那三十两,连个矿渣都买不到咯!”
茶楼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我出一百五十两!我有现票!”
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商人举着一张庄票高喊,“别管什么煤不煤的,只要是带矿字的,我全收!”
角落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突然大哭起来:“我的天老爷啊,昨儿个才八十两卖掉的,今天就翻番了?我不活了!”
阿荣急得眼珠子通红,像是要把那布包捏碎:“那鹤峰铜矿呢?热河矿呢?随便什么都行!师爷,您帮帮忙,这钱在我手里烫得慌啊!只要变成那张纸,我给您磕头!”
周师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疯狂的面孔,大笑两声:“阿荣,晚了。现在要想入局,除非你去借印子钱。不过我听说,十六铺那边有些广东人搞的新盘子,叫什么四川金矿,一股只要十两,你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金矿?”阿荣的眼睛亮得吓人,
“金子好!比煤值钱!我去!我去!”
他转身就跑,撞翻了一个端茶的伙计,滚烫的茶水泼在脚背上,他竟浑然不觉,疯了一样冲进寒风中。
————————
与此同时,在一江之隔的外滩,
这里是上海白人俱乐部的密集区,到处都是欢乐的气息。
爱德华·卡尔索普,怡和洋行的一名初级合伙人,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一楼大厅。
他刚刚从凛冽的寒风中进来,摘下礼帽,交给一名身穿白色长衫、留着长辫子的华籍侍应生。
“一杯白兰地,不,直接给我威士忌。双份。”
他环顾四周,原本宽敞的阅览室现在挤满了人。
并不只有平日里那些在此消磨时光的船长或领事馆闲职人员,还有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生面孔:年轻的办事员、教会的代理人、甚至几个穿着沾有煤灰外套的工程师。
所有人都在谈论同一个词,这个词在英语、法语中反复跳跃——“Shares”(股票)。
爱德华走向壁炉边的一张皮沙发,那里坐着他的老相识,在这个名利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中国通,查尔斯·温特。
温特手里捏着一只雪茄,用一种近乎嘲弄的眼神看着大厅中央一群挥舞着纸片的人。
“看看这群疯子,爱德华,”
温特挪了挪身子,腾出一块地方,“如果是两年前,在这个时间点大声喧哗,会被理事会罚款的。但现在?哪怕你在桌子上跳脱衣舞也没人管,只要你嘴里喊着开平或者池州。”
爱德华坐下,解开厚重的呢子大衣扣子,压低声音说道:“别装作你没参与,查尔斯。我听说你昨天刚抛掉了手里的荆门煤铁。赚了多少?五千两?”
温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充满了优越感和侥幸:“六千二百两规银。那个买家是个刚从利物浦来的傻瓜传教士,他甚至不知道荆门在哪儿,只知道那是中国的地下金库。这真是有趣,上帝的仆人现在更关心财神爷的脸色。”
侍应生端来了威士忌。爱德华猛灌了一口,稍微平复了他颤抖的手指。
他从怀里的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动作神秘。
“查尔斯,听着,”
爱德华身体前倾,悄悄地说,“我有消息。关于平泉铜矿。徐润——你知道那个大买办徐润吗?他的代理人今早在茶馆里放出口风,说新的矿脉勘探报告出来了。含铜量高得吓人。这也是李鸿章总督亲自批示的项目。”
温特挑了挑眉毛,
“又是铜矿?上个月是金矿,上上个月是铅矿。大清国地底下如果真有这么多宝贝,他们早就不用借我们的高利贷了。”
“这次不一样!”
爱德华急切地打断他,
“股票还没公开发售,但在买办中间已经炒到了溢价三成。我在汇丰银行的朋友告诉我,不少华商正在抵押房产换取现金。如果我们现在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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