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夜色最浓,黎明前最冷的时刻。
金明池畔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火把猎猎作响,将郑焕和文监丞焦灼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数十名精壮河工在皇城司便衣的协助下,正喊着号子,将装满沙石的麻袋和钉好的木排,奋力推入冰冷的池水中。水面被搅得浑浊不堪,一道歪歪斜斜、但已初具雏形的临时堤坝,正在暗涵入口上游三十步处艰难地延伸。
“快!再加把劲!卯时前必须合龙!”郑焕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官袍下摆满是泥浆。他知道,这道仓促筑起的堤坝,不过是道心理安慰。若暗涵内真有致命机关,若外部水压足够大,这堤坝撑不了多久。但这是崔?的命令,是此刻唯一能做的、实实在在的抵抗。
不远处,临水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默伫立,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叶英台带着重新集结的皇城司精锐,正在殿内进行第二次、更加彻底的搜查。每一根梁柱,每一处斗拱,每一块地砖,甚至壁画后面、藻井之上,都不放过。御座被整个拆开检查,宾客席位下的石板被撬起,乐工摆放器乐的案几也被仔细敲击。
时间,像指缝里的沙子,飞速流逝。
通济闸,石屋。
换了厢军衣服的四名皇城司察子,两人守在屋内,两人在闸口巡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停后更加寂静的河面与两岸。被擒的重伤者已押走,尸体也已处理,只有石屋窗棂上的破洞和地上的几点尚未干涸的血迹,提醒着不久前那场短暂的搏杀。
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但就在东方天际那线青灰色稍稍扩张的刹那,河面上游,雨雾尚未散尽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漂来了几片巨大的、连在一起的荷叶。不,不是荷叶,是涂成暗绿色、覆盖着真正水草和浮萍的木板筏子!
每片筏子上,都伏着三四道黑影,浑身湿透,与黑暗和水色融为一体。他们口中含着芦管,只有眼睛露出水面,冰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石屋和水闸。
没有声音,没有火光。只有河水轻轻拍打筏子的细微声响。
筏子缓缓靠近,在距离水闸不足十丈处停下。最前面那片筏子上的黑影,轻轻抬起了手,做了几个极其复杂的手势。
后面筏子上的人,纷纷从腰间、背后,取下一种造型奇特的、类似大型弩弓,但更短更粗的器械。弩臂是铁制的,弩槽里装着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圆球,球体后面连着长长的、浸过油的麻绳。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弩弓架在筏子边缘,调整角度,对准了石屋,以及水闸那厚重木门上方的绞盘和铁链结构!
开封府,签押房。
滴漏的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崔?坐在案后,闭着眼,但眉峰紧锁。所有能派的力都已派出,所有能想的招都已用上。此刻,他像是一个押上了全部筹码的赌徒,等待着骰子落定的那一刻。
不,他不是赌徒。他从不喜欢赌。他喜欢掌控。
可这一次,他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
赵四的笔记,玉佩的密文,没藏呼月的现身,通济闸的抢夺。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掩护对“人”的袭击?如果对方的目标真是制造混乱刺杀,何必布置如此复杂、耗时长久的土木机关?直接收买刺客、安插死士,不是更简单?
除非……机关是必要的。刺杀,或许只是混乱中的“添头”,或者,是另一重掩护?
那么,机关的真实目标,到底是什么?
崔?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幅金明池的详图,浮现出暗涵、水闸、临水殿基座,忽然,一个极其细微、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跳了出来。
暗涵的走向。
根据图纸,这条废弃暗涵,从金明池东南角殿基下起始,先向东南延伸约十五丈,然后陡然转向,几乎呈直角折向西南,最后汇入汴河支流。那个直角转折点,正在临水殿正殿中心点的正下方略偏西南处。
如果……如果机关不是埋在暗涵入口,也不是埋在殿基的“铁枢”处,而是埋在那个直角转折点的下方呢?
那里是水流的冲击力和方向发生剧变的位置,是应力最集中、也最脆弱的地方!如果在那里埋设大量火药,当外部河水通过暗涵汹涌冲入,在直角处猛烈撞击、回旋,产生的巨大水压和震动,本身就足以成为触发引信的动能!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机械机关!
而一旦那里被引爆,整个暗涵结构崩塌,上方的临水殿地基将瞬间失去支撑,后果比从边缘破坏要严重十倍!那才是真正的“地覆天翻”!
这才是“水动之时”的真意!不是水位刻度,是水力动能!是暗涵直角转折处的水流冲击力达到顶点之时!
“闸开东南”,打开通济闸,让汴河支流的水涌入暗涵,形成冲击水流。
“卯时三刻”,或许是计算好的、潮汐或上游开闸放水导致玉带河水位达到最高、流速最快的时刻!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月照寒襟请大家收藏:(m.shuhaige.net)月照寒襟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