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先贤之训“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常怀廊庙的经纶”,如一枚璀璨的双面镜,照见了古人理想中完整的人格图谱——既非沉溺庙堂而迷失本真,亦非遁迹山林而忘却天下。它揭示了一种深邃的生命智慧:于任何境遇下,皆需葆有对相反相成之维度的向往与涵泳,以此抗衡单一化生存所带来的异化与贫瘠,最终在动态平衡中安顿自我的灵魂。
居于“轩冕之中”,即是身处权力、名望与事务交织的中心场域。此境虽煊赫,却暗藏危机:个体易被角色完全吞噬,沦为官袍的傀儡、程序的附庸。昔日权相李斯,终因沉溺富贵而失却早年洞察,与赵高同流合污,终致身死族灭,正是“无山林气味”而迷失的悲剧。
反之,若能存一份“山林的气味”——即对自然之趣、闲适之乐与内在宁静的持守——则如同在心灵深处开辟一方净土。这“气味”是苏东坡于宦海浮沉中依然“夜饮东坡醒复醉”,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旷达;亦是王维“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的静观。它非鼓励避世,而是藉此获得一种必要的疏离与反思能力,从而在权力结构中保持精神的独立与清醒,不致被异化为纯粹的官僚机器。
处于“林泉之下”,则意味着退隐或身处边缘,享受清幽与自由。然此境亦非终点,若全然沉醉于山水之乐,只顾“采菊东篱下”的逍遥,则可能滑向另一种狭隘,遗忘了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初心与责任。故需“常怀廊庙的经纶”。这“经纶”,是范仲淹虽处江湖之远,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博大胸襟;是杜甫身居茅屋,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的炽热情怀。它并非要人时刻躁进求取,而是保持对社稷苍生的关切与一份“时刻准备着”的智识储备。如此,隐逸便非消极逃避,而成为一种积极的蓄能与时序等待,个体价值因而与更广阔的世界相连,避免了隐逸可能滋生的空虚与无力感。
这句古老的训诫对于现代人来说,更显示出它如同先知一般的警示和启迪意义。虽然我们可能并不处于传统意义上的“轩冕”(指高官厚禄)或“林泉”(指山林泉石,引申为隐居之地)的环境中,但现代社会的分工和快节奏同样很容易将人们推向极端化的生存状况。
一方面,有许多像“996”那样忙碌的都市白领,他们在绩效和竞争的压力下不断内卷,身心疲惫不堪,甚至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和热情。他们被工作所束缚,无法真正享受生活的美好,逐渐变得焦虑和压抑。
另一方面,还有一些人选择成为“躺平”一族,他们逃避到个人舒适的“数字林泉”中,对外部世界逐渐变得冷漠和漠不关心。这些人可能过度依赖虚拟世界,忽略了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互动,导致精神上的空虚和孤独。
无论是忙碌的白领还是“躺平”的人群,他们都因为缺乏某个维度而陷入了生存的困境和精神的枯萎。这种情况提醒我们,在现代社会中,我们需要找到一种平衡,既要努力工作,追求事业的成功,也要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保持对外部世界的积极参与和关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走向极端,过上充实而有意义的生活。
真正的救赎之道,正蕴含在这古老的平衡智慧之中:于忙碌竞逐中,主动培育一点“山林气”——或是莳花弄草的心灵寄托,或是午后片刻的阅读沉思,旨在恢复生活的质感与自我的主体性;于闲散退守时,则警惕彻底的隔离,常怀一份“经纶志”——可以是关心社区事务,保持专业精进,或是汲取人文知识以深化对社会的理解,使个人小我与时代大我声息相通。
这份穿梭于“轩冕”与“山林”之间的艺术,终极而言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内心修炼。它要求我们既入世又出世,既热衷又超脱,在不断调试中寻求动态的平衡。唯有如此,我们方能在变幻莫测的世间,既不被成功的幻象所吞噬,也不被退守的安逸所麻醉,而是铸就一种圆融而强韧的独立人格,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找到生命的从容与意义。这平衡之心,便是我们在纷繁世界中最为可靠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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