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昇的身影如同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连同那肃杀紧迫的气息一并散去。老仆僖却依旧僵立在院墙根的阴影里,怀中那袋金饼和那套粗布衣物,仿佛不是布帛与金属,而是烧红的烙铁与冰冷的枷锁,共同炙烤、禁锢着他苍老的灵魂。四更的梆子声悠悠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那无法回避的、残酷的抉择。
寒风掠过巷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僖布满皱纹的脸上,生疼。但他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感官,都被怀中那“只能公子一人先行”的密令所占据,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吕昇那冰冷而决绝的分析,以及自己那无力反驳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僵立而麻木刺痛,僖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自己不能永远站在这里。他必须将这个消息,这个足以将目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生活彻底撕碎的消息,带给馆舍内那个既是希望之源、也是痛苦核心的人——异人公子。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寒气直灌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试图挤掉那上面的惊恐与悲戚,然后,如同一个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囚徒,步履蹒跚地、极其缓慢地,挪回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内,轻轻闩好。
馆舍内,一片死寂。唯有异人那间卧房的方向,还隐约传来细微的、辗转反侧的声音——显然,这位心怀憧憬又焦虑不安的公子,也未能安眠。
僖没有立刻去惊动异人。他先是将那套粗布衣物和金饼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铺位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墙洞内,用杂物掩盖好。然后,他走到灶间,就着冷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归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赴死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异人的卧房门外,轻轻叩响了门板。
“谁?” 里面立刻传来异人警惕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公子,是老奴,僖。” 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很快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异人穿着中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未褪的倦意和被打扰的不悦,但在看到僖那异常凝重的脸色时,他眼中的不悦迅速被一种敏锐的直觉所取代。
“怎么了?僖?可是……外面有何动静?” 异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期盼和紧张。他以为是吕不韦那边有了更确切的好消息,或许是接他们的人已经到了附近?
僖侧身挤进房内,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带着一种鬼祟和决绝。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窗边,透过破败窗纸的缝隙,再次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漆黑寂静的院子,确认绝对安全。
异人被他的举动弄得更加心神不宁,心中的期盼如同被风吹动的火苗,摇曳不定。“到底何事?快说!” 他催促道,语气中带着不耐。
僖转过身,面对着异人,昏黄的油灯光映照着他那张苍老而布满沟壑的脸,那上面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刻满了挣扎与痛苦。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试了几次,才用那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公子……吕……吕昇先生,方才来过了。”
“什么?!” 异人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一把抓住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僖疼得蹙眉,“他来了?!在哪里?带来了什么消息?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可以走了?!”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咸阳宫的大门在向他敞开。
看着异人那近乎狂喜的表情,僖的心中更是如同刀绞。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必须将最残酷的部分说出来。
“是,公子……吕先生带来了主人的最高指令。” 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时机已至……主人令,我们必须……必须助您,逃离邯郸,返回秦国!”
“逃离?!” 异人先是一愣,随即那狂喜更加炽烈,“对!逃离!早就该如此了!快!告诉我计划!我们何时动身?如何离开?” 他激动得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搓着手,仿佛下一刻就能插翅飞走。
“计划……已定。” 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开始复述吕昇交代的细节,“三日后,子时,北门,司马靳已被买通……车辆、路线、暗号、接应……皆已安排妥当。”
异人听得心潮澎湃,眼中闪烁着对自由和权力无比渴望的光芒!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吕不韦没有辜负他!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囚禁他、侮辱他的鬼地方了!
然而,就在异人沉浸于巨大喜悦之中,几乎要手舞足蹈时,僖的话锋,如同从云端骤然坠落的巨石,狠狠砸了下来!
“但是……公子……” 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吕先生严令……此行……此行只能……只能公子您一人先行!夫人……和小公子……必须……必须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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