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离去后,殿内恢复了寂静,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萧璟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积雪覆盖、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光芒的庭院,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夜宴图》上那处假山角落的异常标记。
那不是污渍,绝非偶然。那排列方式,隐隐带着一种规律的指向性,像是某种机关图谱的简化,又像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
萧琰真的没注意到吗?他那瞬间的停顿,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他将这幅画拿出来,是无心之举,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试探,想看他是否会咬钩?
风险巨大。但线索近在眼前,他无法视而不见。
接下来的两日,萧璟表现得异常安分。他不再对任何事物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只是按部就班地看书、用膳、在萧琰的视线范围内活动,甚至对那日赏画之事也绝口不提,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再次接触那幅画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三日午后,萧琰小憩醒来,心情似乎不错,并未立刻处理政务,反而又命人将那几个存放画卷的紫檀木箱抬了进来。
“前日赏画,朕忽觉宫中画作收藏虽丰,却少有近作。”萧琰随意地翻看着箱中的卷轴,语气闲适,“朕记得璟儿昔年也曾有画作流传在外,颇受赞誉。不若今日,便为朕画上一幅如何?”
萧璟心中警铃微作。又是画。萧琰似乎对“画”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臣弟技艺生疏,恐难入皇兄法眼。”他谨慎地推辞。
“无妨,”萧琰已走到长案前,宫人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皆是御用极品。“就当是消遣,画你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即可。”他亲自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将一支上好的狼毫递到萧璟手中。
指尖相触,萧璟感到对方指腹的温热与力量。他接过笔,知道这已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他不能画那些可能泄露心迹的东西,也不能画得过于敷衍引起怀疑。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窗外一株覆雪的红梅上。“那……臣弟便献丑,画一幅《雪梅图》吧。”
他提笔蘸墨,收敛心神,开始专注于笔下的勾勒。他画得认真,尽量还原梅枝的遒劲与红梅的傲骨,技巧虽不及大家,却也清新雅致,颇具风韵。
萧琰就站在他身侧,离得很近,近到萧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落在自己耳畔的呼吸。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如同实质,流连在萧璟执笔的手指、微蹙的眉宇以及随着笔锋移动而轻轻颤动的睫毛上。
这种无声的、紧密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萧璟的背脊渐渐绷紧,手下运笔却不敢有丝毫紊乱。他知道,萧琰在欣赏,更在审视,审视他笔下的每一分情绪,捕捉他可能流露的任何一丝异样。
一幅《雪梅图》即将完成,萧璟在右下角提上款识,搁下笔,微微松了口气。
“形神兼备,璟儿笔力犹在。”萧琰赞了一句,目光却并未从画上移开,反而俯身更近,几乎将萧璟半圈在怀中,手指点在那株红梅的主干上,“只是这梅枝,略显孤直,若能添些旁逸斜出,或许更添意趣。”
他的指尖沿着梅枝的走向虚划,气息拂在萧璟的颈侧。
就在这时,仿佛不经意间,他的袖袍带到了旁边搁置砚台的小几!
“哐当”一声!砚台翻倒,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洒出来,不仅染污了刚刚完成的《雪梅图》,更是飞溅到了旁边堆放着的、装有《夜宴图》的那个紫檀木箱上!箱盖上顿时晕开一大片刺目的墨渍。
“哎呀!”伺候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请罪。
萧琰直起身,眉头微蹙,看着被毁的画作和弄脏的木箱,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却并非震怒:“毛手毛脚!还不快收拾干净!”
宫人连滚爬起,手忙脚乱地擦拭箱盖,展开被污的《雪梅图》,试图挽救,却只是让墨迹晕染得更加狼藉。
萧璟站在一旁,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宫人打开、正在擦拭内部是否被渗透的木箱——里面,那卷《夜宴图》的卷轴赫然在目!
机会!混乱中稍纵即逝的机会!
就在宫人将《夜宴图》取出检查,注意力全在是否有墨迹渗透,萧琰的目光也略带嫌弃地看着那狼藉的案几时,萧璟动了。他像是要帮忙收拾,快步上前,手指“无意”地拂过那展开一小段的《夜宴图》画卷,指尖在假山那个角落的位置,极其快速而用力地按压、摩挲了一下!
触感……有极其微弱的凸起!与周围平滑的纸面完全不同!
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后来用某种特殊方法,点上去的,近乎立体的标记!
就在他指尖感受到那细微凸起的瞬间,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来!
萧璟猛地抬头,正对上萧琰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他不知何时已转回了视线,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意外从未发生,又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的小动作。
那目光,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片了然的、如同寒潭般的平静。
萧璟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知道了。
他一直在等。等他自己,亲手触碰这个陷阱。
殿内,墨香刺鼻,狼藉一片。
而两人之间,空气凝滞,杀机四溢。
萧璟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那假山标记诡异的凸起感,以及……被现场捕获的冰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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